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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夫|本篇】11.兒子

他被帶上舞台。 拉夫站在舞台中央,身上披著一條紅色的斗篷,打在脖子上的蝴蝶結讓他像是個精心的禮物,但他自己知道,底下空無一物。觀眾席上坐滿遊客,正一邊聽主持人講解,一邊拿著手機到處拍照。他站了好一陣子,直到炒熱完台下氣氛的主持人終於給了他指示。 他跟著主持人的指示,把雙腿放進台上的支架,脖子也銬起,鎖上自己後,主持人走了過來,拆開了蝴蝶結。 紅色的布被一把掀開。 在觀眾因為看見男人身上根本不應該存在,帶著青筋與血管的裸露碩大乳房,而大聲嘲笑與驚呼時,拉夫親手把榨乳器裝上自己變長而幾乎像是兩根小小的陰莖,正在滲出汁水的乳頭,等待著工作人員啟動機器。 等待期間,閃光燈不斷閃爍,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往光線的方向望去。 有幾個拍照的來賓服裝正式,看起來似乎是來自政府單位。稍早,拉夫知道了今天的園區正在進行大型稽查,有些無法提交產品的人畜已經被報廢,他們的飼養員也被懲罰。而他與他的飼養員,因為提交了許多優質產品,將會被獎勵。 接著,他又看見兩張熟悉的面孔。 明明只過去了幾個月,他卻已經幾乎認不出那兩張曾經朝夕相處十多年的臉。他們站在人群最後方,手裡拿著牧場的擠奶秀特殊門票,他知道那不是免費的,一定是有人告訴了他們。果然,他在那兩個孩子的不遠處找到了他的飼養員,飼養員帽子下的眼睛正望著他,黑色的異國眼瞳讓人讀不出情緒。 他耳中突然迴盪起數個月前,他的小兒子曾經說過的話。 「你真讓我噁心。」喬伊臉上神情的厭惡不似作假,下身的動作卻完全沒有減慢,而是按住他的雙腿飛快動腰,把陰莖一次一次插入他的體內。 他有些恍惚,但那個發熱的騷穴被火燙的分身填滿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甚至動了下腰。人類的分身比羊的粗了許多,撐開他的肉道時磨過了他的每個敏感點,讓他瞬間被快感征服,幾乎要忘記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喬伊遺傳了他幾乎所有外貌與個性特點,擁有黑髮與藍眼的小兒子從來都是他最疼愛的孩子,個性有些粗魯、說話有些大剌剌,他卻一直都覺得這樣很帥氣,沒想過要讓他改正,肉棒也是,每次喬伊不關門撒尿時,他偶爾就會看見,才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兒臂般粗長,讓他暗自得意,覺得自己的基因真好,也不知道哪個女人可以享受到這根雄偉的老二。 結果現在那根擁有他一半基因的熱物,正插回了他的身體裡,像是想回到母體內一樣不斷往那撞著,越頂越深。 「誰能想到你這張老臉,卻長了個女人的騷穴,插起來還……嘶……」他低低倒抽了一...

【黑海紀元】The Silver Key



雨果現在深深覺得,這趟出航或許不是那麼正確的選擇。


一開始還很不錯:波瀾壯闊的海鋪滿了目所能及之處、海天相接的地平線清晰可見、海鷗隨著他們的船隻飛舞、在海風中緩緩拍打翅膀、鹹腥的海水氣味透進了他的四肢、波光粼粼的海面反射著日光,像是寶藏的璀璨光芒。


但才剛剛出航沒多久,他們就遇上了兩隻發狂的海獸,又遇見了一隻潛蜥,出航前才裝修過的真理號很快又變得有些破損。


真是出師不利。雨果心想。簡直像是在譏笑他們,要他們趕緊滾回岸上喝奶。但他偏不,他至少要找到寶藏,或是老傑的蹤跡……隨便啦,總之他不能空手而歸。


雖然不是第一次出海,但這次追尋的東西可不像以往那些海底古城一樣知道位置,多半只需要再一點機運便能尋獲(反正運氣這種東西他從來不缺);這次要尋找的「永生之鑰」,坦白說他對此沒半點興趣,但誰讓他運氣好,碰上一個來自老傑——傑拉爾德.哈格斯,傳說曾擁有過永生之鑰的無根者——死前最後居住的島嶼的水手?這可是目前唯一跟永生之鑰隱藏地點可能有關的線索!


他不踏上旅程簡直是天理不容。


雖然永生他沒什麼興趣,但老傑的陪葬品他可太有興趣了!那都是傳說中的寶物,值錢得很!隨便賣上幾個,他想買下幾座小島都行!


他嘆了口氣,把明明正含著他老二,卻明顯不專心的歌利亞更往自己的胯下壓:「含深一點,我的航海士。」


歌利亞發出窒息般的嗚咽聲,卻順服地含得更深了,還用兩隻手來回撫摸著他的毛髮,照顧著沒被含進去的後半截肉棒,又安撫著他的兩顆寶貝。


「喔……寶貝,你真熟練……」雨果舒服地瞇起眼睛,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歌利亞的頭髮,看著歌利亞背後兩隻藍色的手臂顫動,明明像是致命武器,卻始終順服地垂著,沒有指向他的咽喉。


他沒問過歌利亞背後那兩隻藍色的手臂從何而來,但歌利亞倒是很樂於注視他臉上的觸手,甚至每每做愛時,都會特地請他把臉上的眼罩取下,此刻也是,他垂直的右豎瞳正清晰地看著歌利亞,臉上的觸手則是在瘋狂蠕動。


他第一眼看到歌利亞就胯下發緊。


明明歌利亞面無表情,衣裝整齊,手裡抱著聖典還戴著眼鏡,一股知書達禮的氣息,背後的藍色手臂也順服地勾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個安靜的裝飾品,布料將身上的皮膚包得緊緊的,只有手腕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膚,雨果卻覺得,這人連頭髮都透著一股欠操的味道。


事實證明,歌利亞確實被操得很軟,像是個爛熟的水蜜桃,汁水淋漓、香甜可口,而那張會流水的泛紅小洞就像張櫻桃小嘴,甜蜜貪婪到連他的靈魂都快被吸出來了。


說實在話,就算辦了個萬物教,滿口說著永生、死後,攬了一票教眾,他有時候還是會有點割裂感。他分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當年好好的偽造商不當,偏偏要去碰那些海底撈出來的貨。明明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也活得好好的,最後卻還是又走回了老路,甚至被那些東西詛咒,成了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成立萬物教大概也算是迫於無奈。雨果心想。既然都已經被詛咒,他也只好將錯就錯,靠著商人的三寸不爛之舌,用信仰愚弄同樣受到詛咒的民眾,榨取他們的財產與希望。


而且,可別以為貧民很窮,他可完全沒有賺得比以前少!愚昧無知的人最方便控制,只要許以他們虛假的永生,他們就能把命都拿出來換,就算要求他們獻上全副身家,甚至把自己的兒子女兒獻上,他們也毫不在乎,簡直輕鬆。


但成立萬物教大概也不是壞事——雨果摸了摸眼下不安份的觸手。這是他被詛咒改變的其中一部分,更多的觸手藏在他的頭髮裡,或是衣物下的毛髮中。


這些小東西平常都很溫順,只有在他興奮的時候會開始蠕動,而他第一次在港口看到歌利亞時,他全身上下的觸手蠕動得像是要瘋了一樣,甚至擅自推開他的眼罩,露出豎眼,而歌利亞也一眼就見到了他。


而當看到他臉上與頭髮上的觸手時,歌利亞像是變了個人,不但露出甜美的笑容,還熱情如火地與他調情,在他半開玩笑說出邀請的話語時,別說流露半點拒絕之意,簡直可說是萬分歡迎。兩人不用一小時就滾上了床,他插進了那個潮濕柔軟的天堂。他不是個會把只是幹過幾次的對象帶回家的那種人,但歌利亞難得讓他破了例,不僅嚐了好幾次,還把人帶回了房子裡。


而在歌利亞表露出對他成立的宗教的濃烈興趣,甚至替他撰寫出更吸引人的教典時,雨果更覺得自己撿到寶了,還順理成章給了對方主教的位置,見證萬物教漸漸在各個小島上有了一席之地,他的小金庫財寶也越來越多。


這不是愛情,他很確定。這輩子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愛上誰,就算歌利亞死掉,他大概也只會惋惜少了一個助手跟床伴,但在那天到來之前,他覺得身邊有個人,像是歌利亞,是一件還不錯的事。


雨果回過神,按住歌利亞的後腦,狠狠操進他的嘴裡,他肉棒旁的所有毛髮尾端的觸手也像是期待已久一般,從縫隙鑽進了他的口腔,把他的唇角都幾乎撕裂,甚至有兩根無處可去的小觸手還鑽進了高挺的鼻子中,順著黏膜向內爬,堵住了歌利亞所有可以呼吸的孔洞。


或許是因為觸手的原因,所有跟雨果做愛過的人都抱怨過他龜頭的腥味很重,不想幫他口交,但歌利亞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不但沒有拒絕,此刻他的臉頰還泛起了情熱的潮紅,像是欣喜若狂般,他溫柔撫慰著所有觸手的根部,還鼓勵似地盡可能放鬆自己,讓所有觸手能跟著肉棒進出進得更深,讓他的舌頭被擠得不能移動,卻嚐到了更多。即使碰到咽喉深處,催發出欲嘔的反應,他也沒有反抗,眼神裡始終帶著迷醉。


雨果在歌利亞快要窒息前終於幾次狠狠頂入,在歌利亞的舌根射了出來。


「太爽了……」他舒爽地吐了一口氣,覺得近日的陰霾隨著精液一射而空。


他爽夠了,眼睛一瞥,看著歌利亞下身也濕了一片,顯然剛剛也自己爽了一發,就也懶得再繼續做愛,把嗆咳到一半的歌利亞隨口打發,就拍拍屁股爬回床上睡了。


歌利亞也沒生氣,擦了擦自己的臉,又清理了一下因為窒息而高潮的下半身,最後跟著躺上了雨果的床,把臉埋進雨果滿頭的觸手裡。


他聞起來像海,不溫暖,但很平靜。


歌利亞安穩睡著了。


-


鹹鹹的海風從船長室側面的小窗流入。


雨果坐在船長室內,手中的航海日誌已經被他凌亂的字跡填滿大半。他左手邊放著一碗粥,右手中點燃的雪茄正冒著煙,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煙立刻讓船長室變得煙霧繚繞、視線朦朧。白茫的煙氣帶著濃厚的草木香氣,在塞滿空間後,像是活物般緩緩地從敞開的門與窗戶爬了出去。


他在日誌上又寫了幾筆,接著猛吸了一口。他後腦的觸手像是感覺到了他的煩躁,正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蠕動著。眼見雪白的身影從門口閃過,雨果立刻叫住路過的歌利亞。


「喂,歌利亞。」


「是的,教主……不,我是說船長,有什麼吩咐嗎?」歌利亞回應,臉上帶著一貫的溫和笑容。


「我們不是有廚師嗎?等等叫他上來甲板。」雨果指示道。


歌利亞雖不明所以,仍遵照指示做了。


等亞洛到了甲板上時,雨果已經走出船長室,正迎著海風抽雪茄在等著他。


雨果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真慢。」


「船長,對不起!我來晚了!」亞洛面對雨果仍然站得筆直,臉上有股天真的氣息。他的臉上滿是期待,這是上船後船長第一次主動找他,他可不能錯過這個可以加深印象的機會。


「你就是廚師?名字……亞洛,對吧?」雨果冷冷地問,瞇起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人。


「是的,船長!」亞洛應聲。


「很好。記得你自己午飯煮了什麼嗎?」雨果拿起放在一旁的一碗稀麥粥,輕蔑地將其往亞洛的方向潑去,「看看你煮的是什麼鬼東西。」


亞洛驚訝地退了一步,但仍然來不及全部閃開,粥水四溢,浸濕了他的衣襟,他無措地看著雨果,濕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帶著一股黏糊糊的氣味。


「你端這種大便上來,是想被丟到海底餵魚嗎?」雨果冷冷地問。


歌利亞上前一步,「船長,你別怪他。即使有廚師,沒有糧食也沒法做出好東西。」


雨果冷哼一聲:「該死的暴風雨。」


他們的船在幾天前遇到了一場該死的暴風雨,是他們平生見過最大的暴風雨,船幾乎要抵擋不住風浪,差點攔腰折斷,當時的情況不容多想,他們只能選擇盡快逃離那片陰暗洶湧的雨雲,導致偏離了原本的航線,無法按計畫抵達預定的補給地點。雪上加霜的是,他們的船艙也遭了殃,原本保存良好的糧食被雨水浸泡而壞了大半,剩餘的食物撐不上幾日,使得他們連續六天都只能吃稀得像水一樣的麥粥,那味道連海鷗都不屑一顧。


在連續好幾天都只能吃跟餿水無異的麥粥後,胃裡的飢餓感已經讓雨果的耐心消耗殆盡,他不滿地咬了咬牙:「距離下一個補給點還有多遠?」


「距離原定的補給點很遠。」歌利亞冷靜地回答,水手阿格斯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低低哼歌,即使聽到壞消息,紫色的眼眸看起來仍然漫不經心。他是歌利亞在上一個港口撿到的水手,他們缺人,他則剛好被趕下船,歌利亞一聽到他的姓氏克林默——意指浪花——就覺得他跟真理號有緣。


「天殺的。」雨果低聲咒罵,然後轉向瞭望台大喊:「喂,嚮導?附近有沒有其他小島?」


瞭望台上有一名男子盪著繩子迅速地滑了下來,黑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閃亮,幾乎像是在發著光,他的麻繩辮在腦後紮成一束,用金色的髮飾束起。他是他們此行的嚮導,名為夏弗,將盡可能引領他們前往老傑生前最後居住的島嶼。


「有。」夏弗回答,隨即補充道:「但不太友善。」


雨果咧嘴一笑,「哈,那算什麼問題!就去那,帶路!」


夏弗微微點頭,指向船的右前方。歌利亞立即往右打了滿舵,真理號繼續向前航行,不久後海平面上出現了幾點隱約的紅色。雨果拿起望遠鏡,滿意地在鏡頭中看見了許多紅褐色的屋頂。


看起來是一個城鎮。


「船長,等我們上岸後,是選擇跟當地居民交易糧食嗎?」歌利亞問。


「交易?」雨果冷笑一聲:「我們現在可是無根者!」


歌利亞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等真理號停船,船員們紛紛踏上陸地後,他們才察覺弔詭之處——明明是港口,眼前卻是一片空蕩,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但不遠處有棟民宅的煙囪分明正在冒出裊裊的炊煙,雨果不禁皺起眉頭,這讓他倍感詭異。


「船長,我們該往哪走?」歌利亞問。


「就往那去吧。」雨果指著離他們最近的房子,手卻悄悄握住了腰上的獵槍:「小心點。」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踏上小鎮石板路的瞬間,一股刺鼻的海鹽味迎面而來。兩道人影從房屋的陰影中閃出,擋在他們面前。他們身著海邊居民常見的樸素衣物,手裡拿著捕魚的魚叉,笑容和善,像是正在歡迎他們。


「太好了終於有人了!你們好!」亞洛興奮地對著兩人打著招呼,但那兩人一言不發,只是不斷笑著靠近。


雖然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但雨果總覺得那兩人異常詭異,而且仔細觀察,那兩人的笑容無論是瞇起的眼睛還是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像是被用釘子固定在臉上。


「這些人笑得真是噁心!」他不禁皺起眉頭。


「這顯然不太尋常……是這裡的風俗嗎?」歌利亞轉頭問夏弗。


「不是。」夏弗也顯然有些困惑。


「後退點,不對勁。」雨果道,接著對那兩名居民大喊:「滾開!」


此時,突然有柄魚叉從後方飛出,擦過雨果的臉頰。雨果抹了下臉,被擦過的皮膚裂了道口,正滲出點滴鮮血。他舔了下手指,回頭一看,又有兩個同樣帶著笑容的人出現在他們背後,手裡的魚叉閃著寒光。


「看來是不能好好溝通了對吧?」雨果冷笑,舉起腰間的槍果斷地扣下扳機。


隨著第一聲槍響,雙方的戰鬥隨即爆發。有能力的人拿起武器,沒有戰鬥能力的人則是到處抱頭鼠竄,但即使雨果彈無虛發,那些人中彈後,笑容依舊詭異地黏在他們臉上,彷彿毫無痛覺。


「太噁心了吧?這還是人嗎?」雨果問,槍擊發的子彈不停,其中一人的手臂被雨果的槍正面擊中,瞬間骨頭碎裂,血肉模糊,但那人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僅僅是稍稍停頓一下後又繼續面帶微笑地將手中的魚叉直直地刺向雨果。


另一名敵人則是腿部中彈,跪倒在地,但他立刻用手撐著地面,拖著受傷的身體爬向阿格斯。阿格斯緩慢卻精確地躲過了攻擊,拔出匕首刺入那人的胸膛。但即使如此,那人卻依舊維持詭異的笑容,彷彿痛苦對他而言根本不存在般,沒有停止攻擊。被這異常的景象驚呆,阿格斯一時分神,被魚叉刺傷。雨果感到一股不安的寒意蔓延開來,這些人明顯不是普通的敵人,但他仍然迅速地裝填彈藥,一再開火。


「沒事吧,阿格斯?」一旁的歌利亞急忙問道。


「是的船長,應該還行。」阿格斯回答。


雨果槍法精準,幾乎每一槍都命中要害,然而,這些人仍然沒有退縮,無論身上被開了幾個洞,他們依然拖著殘破的身體不斷朝他們揮舞魚叉。


歌利亞一時不察,被魚叉劃過了他的手臂,鮮血瞬間涌出,痛得他臉色發白。一旁的亞洛連忙喊道:「歌利亞流血了!醫生!醫生在哪?」然而,他們的船醫文森卻自始至終都躲在角落,絲毫沒有上前救治的意思。歌利亞微微皺起眉頭,仍繼續戰鬥。


隨著時間的推移,敵人的數量逐漸減少,然而每一個倒下的人臉上仍然都保持著同樣詭異的微笑,他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直到最後一名敵人終於倒地,詭異的笑容依然僵在他們的臉上,血液沿著石磚的縫隙蔓延,散發出一股腐爛海鮮般的腥味。戰鬥結束了,但那詭譎的氣氛卻揮之不去,彷彿這個地方本身就蘊藏著一種不祥的力量。


為了不讓敵人能繼續移動,他們在打鬥過程中盡量把敵人切碎,新鮮的屍塊就這麼橫陳在整潔的街道上,鮮血沿著石磚路的縫隙蔓延,然而,即使引起了這麼大的騷動,四周卻仍然一片寂靜,這反倒更讓人背脊發涼。


空氣中彌漫著海鮮腐爛的腥味。


雨果找到了躲在一旁的文森,怒氣沖沖抓起扔到歌利亞身邊:「現在就給我包紮。」


在文森終於戰戰兢兢地上工包紮後,雨果拿了瓶酒給歌利亞。


「喂,你流了很多血,先喝點止痛吧。」


「謝謝。」歌利亞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輕輕抿了一口。


粗糧釀製而成的啤酒裡有著沒有過濾乾淨的碎麥渣,帶著一股苦味,但這是雨果從包裡掏出來的,他們剩下少有的食糧,因此歌利亞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喝乾淨了。阿格斯蹲在他旁邊排隊等著包紮,順手啃著不知道從哪拔來的橘子,對上歌利亞的視線後,他揚了揚手示意詢問他要不要來點洗洗嘴巴的味道,但歌利亞只是笑著搖頭。


他們搜刮了屍體,帶上了可能會有用的物品後,繼續朝著那棟煙囪正冒著煙的房子前進。


即使試圖無視,街道兩旁的景象弔詭的情況仍在持續著:水盆裡還漂浮著衣物,柴薪只劈好一半,花圃的一邊泥土仍然潮濕。每一處細節都像是定格在居民消失的那一瞬間,彷彿上一秒還有生命在此活動,現在卻毫無蹤跡。


雖然詭異的氛圍揮之不去,但眼下最迫切的需求是找到足以填飽肚子的食物。他們這次沒有再遇到敵人,成功抵達了那棟屋子的門口。簡單的門鎖對船員們來說毫無挑戰性可言,他們輕易踹開屋門,卻發現裡面雖然空無一人,餐桌上卻像是正在招待客人般擺著滿滿的菜餚,還有些餐盤已經被使用過,放著吃剩一半的餐點,令人垂涎的誘人香氣瞬間勾起了他們的飢餓感,撩撥著他們的味蕾。


飢餓的感覺讓阿格斯伸手拿起一顆葡萄,正打算放進嘴裡時,雨果在一旁警覺地叫道:「喂,不太對勁,先別吃。」


然而,雨果的警告已經來不及了。阿格斯把葡萄吞了下去,歌利亞也被腹中如洪水般席捲而來的飢餓驅使,拿起湯匙嚐了一口湯。溫暖的食物在他的胃裡流動,幾乎讓他滿足地嘆息出聲。然而,就在他感到滿足停下動作時,視線突然模糊了一瞬,一股難以忍受的慾望隨之席捲而來。他感到一股強烈的念頭——他還想要吃更多。強烈的念頭霸佔了他的思緒,讓他的手幾乎停不下來。


「喂?你們沒事吧?」雨果試探地問道。


歌利亞眼神迷離,喃喃道:「我還想要更多……」阿格斯也彷彿身體不受控制般,接連拿起被咬過的麵包吃著。


雨果見狀,心頭一緊。


「該死,中招了嗎?」他心中暗叫不好。這些食物顯然可能有某種詛咒,讓歌利亞的神智變得模糊,他想拿走歌利亞手中的碗,但歌利亞卻堅決地保護著手裡的湯,還一口接著一口喝著。


但在觀察一會後,雨果發現歌利亞跟阿格斯除了埋頭苦吃之外,好像都沒有其他異常情況。


「好吃嗎?」他問。


「好、好吃?」歌利亞遲疑地回。


雨果鬆了口氣。還能講話就好,至少食物大概沒毒。但當務之急是找到更多的物資。遲疑片刻,雨果決定暫時不管他們,於是警告道:「你們兩個都別亂跑,我帶其他人四處看看。」


歌利亞模糊地應了,但仍然繼續吃著。


「船長,我也想吃。」亞洛抱怨,但被他在頭上敲了一下,罵道:「吃什麼吃,食物一看就有問題,去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其他人開始分頭行動,逐步搜查每一個房間。餐桌旁供奉著鮮花的花壇吸引了雨果的注意,他看著閉眼垂首的女神像,以及底下一看就很眼熟、萬物教裡也擺了好幾個的捐獻箱,把箱子拿起來晃了晃,立刻聽見了錢幣交互撞擊的聲響。


在家裡放這種東西挺奇怪的。雨果心想。但等他拿著錢袋掏光裡頭的錢後,他注意到箱底有一個眼睛狀的奇怪符號,下方還刻著一句話:「願祂注視著你。」


「啥鬼?」雨果皺眉低聲自語,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不由得更警惕地環視四周,卻看見阿格斯不知何時已經拿著麵包晃進了另一個房間。


雨果心裡明白現在還不是罵人的時候,他快速地翻箱倒櫃,最後回到餐桌時,他看見歌利亞有如狂信徒跪倒在地不斷磕頭的模樣。


「你在幹嘛?」他皺著眉頭問:「沒事吧你,是毒發了嗎?」


「教主!教主,您有感覺到嗎?我剛剛被神明的目光禮讚了!祂注視著我!」歌利亞拿起隨身攜帶的聖典,開始歌頌讚美他唯一相信的神祗:「我就知道此行是正確的!吾神從未離我而去!祂慈愛的目光始終落於我身!」


這傢伙這樣……好像跟平常瘋起來差不多?雨果一時間竟有點難以分辨歌利亞到底是不是中毒,但這棟房子該翻的東西已經翻得差不多了,他乾脆把人扛起:「別磕了,這間差不多了,我們準備走吧。」


阿格斯聽到聲響後也從浴室走了出來,嘴角似乎還有一點可疑的泡沫。他把不知從何而來的鑰匙遞給了雨果。


「等等,這啥?怎麼濕濕黏黏的。」雨果皺眉,但阿格斯仍然像是在夢遊般,沒有回答他的話。「算了,走了,去下一間。」


在離開那間房子後,歌利亞與阿格斯也逐漸恢復正常。


「你剛是怎樣?」雨果拍了拍歌利亞的臉。


「我就是覺得……很餓。什麼都想吃。」歌利亞低聲道:「如果船長您當時一直待在我面前,說不定我連您都會咬一口。」


「哈,就你那小牙齒,說得好像我會痛一樣。」雨果嗤笑,「等等自己注意吧。」


他們一連闖入了不少房子,但遇到的都是類似的狀況,這次誰都沒有冒險吃桌上被吃到一半的東西,就算再餓也一樣。


「船長,再繼續走下去我都要餓死啦。」亞洛抱怨。


「你還好意思說。」雨果瞪了他一眼。為了教訓他,他可是把自己的午餐拿來潑人,他才是最餓的那一個好嗎?


「這裡好像有食物的味道。」夏弗突然說,指著一個似乎可以通往海灘方向的岔路口。


「走。」雨果拍板。


他們循著食物的氣味前進,抵達了海邊時,卻發現沙灘上滿是大量散落的衣物。


「怎麼回事?」雨果疑惑。


「鞋子、外套、上衣、褲子、內褲……」亞洛一路數了過去,最後下了定論:「船長,這些人是不是都全裸下海游泳啦?」


雨果覺得不太妙,「夏弗,你覺得呢?」


「我不清楚……這座城市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們是不是回到了神的懷抱裡了?人終有一死,需一絲不掛地來、一絲不掛地離開……」歌利亞喃喃自語。


遠處海面上突然泛起薄霧,薄霧迅速覆蓋上沙灘,直到伸手幾乎不見五指,海中傳來破水而出的聲響,下一刻霧中出現了人影


「或是,他們也能從神的懷抱重新走出。」雨果道。


「那是……」歌利亞瞇起眼睛,看著不遠處正從霧中踏上沙灘,朝著他們前進的人們。


「我們?」亞洛驚呼。


和他們的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他們前方,手裡拿著武器,臉上卻帶著與方才的居民如出一轍的詭異笑容。


阿格斯突然幽幽唱起了關於海妖的歌。


「我很確信不管哪個神都不應該弄出這等東西來。」雨果道。


在阿格斯的歌聲中,戰鬥很快再次打響,但面對和歌利亞相同的臉,雨果發覺自己居然忍不住有些留手。


「該死,打不下去……」


「請善盡您的義務,船長。我並不覺得他有跟我相似的地方。」歌利亞面對雨果的臉倒是飛快地捅了數刀,手下毫不留情:「您總不會希望把我換成他吧。」


「我不希望航海士換人。」阿格斯立刻道。


「我也不希望我的主教換人。」雨果跟著道。


「我也是。」歌利亞冷聲道:「這種污濁的生物沒有資格信仰我的神明。」


或許是因為憤怒,本次的戰鬥很快便落幕,但大概是因為被相似的長相干擾,眾人都受了點不輕不重的傷。歌利亞和文森立刻分別開始幫夏弗跟阿格斯包紮。


也受了點小傷的雨果恰好被晾在一旁,於是他不甘寂寞地蹲在歌利亞旁邊,「喂,我也受傷了喔?我的治療呢?」


歌利亞微微看了他一眼,笑著道:「太好了,它們看起來沒事。」


「你就只關心觸手有沒有事?」雨果提高音量,但歌利亞顯然並不打算理他,而是繼續細心替夏弗包紮著。文森顫抖地拿著醫藥箱走了過來,但一看到雨果的眼神後又立刻轉了一百八十度滾走了。


在歌利亞處碰釘子的雨果只好看向包紮完畢後,正在沙灘上到處搜刮的阿格斯,沒話找話問:「喂,你在找什麼?」


「是的船長,原本是想找看看有沒有好一點的衣服,沒想到他們的衣服都比我還破。」阿格斯異常誠實道。


「破衣服,哈哈,破衣服!」藍白色金剛鸚鵡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在雨果的帽子上停下,大聲嘲笑著。這破鸚鵡是他們之前路過拉齊遜海灣旁的雨林抓到的,聽說當地人覺得鸚鵡是幸運的象徵,可以抵擋海上災難,所以他們在雨林裡跋山涉水了好幾天,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於抓到這隻笨鳥。


「閉嘴,藍雞雞。」雨果不爽地喊著隨便亂取的名字揮手趕鳥,鸚鵡立刻嘎嘎怪笑著飛走了。


終於等待眾人都休整結束後,動身離開前,看著海灘上狼籍的屍體與衣物,歌利亞忍不住輕聲說著:「像是打了一場毫無意義的仗……但總歸是榮耀了神。」


雨果耳尖地聽到了。


「誰說毫無意義的?如果不是不能溝通,有兩個你在我胯下服侍倒是挺不錯的。」他耍著嘴皮,用手指勾了勾歌利亞的頭髮,挑起一邊嘴角像是挑釁。


歌利亞帶笑望著他。


「那建議我們在此處多待幾個月,說不定真能找到能溝通的異物,如此便能符合您的期望。」歌利亞瞇起眼睛語調完美地回答,遠處的亞洛在看到他的笑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悄悄躲遠了一點。


「那倒也是不用,看過一次也就夠本啦!」雨果心虛地笑,立刻轉移話題:「咦那邊是不是有倉庫?過去瞧瞧。」


雨果指著的方向確實有好幾個倉庫。隨著那些異物被殺死,海灘上的霧逐漸消失,四周的能見度也瞬間提高,他們的肚子仍記得自己非常需要尋找物資,於是眾人往一整排倉庫走去。


毫不意外地,倉庫有鎖。


「船長,進不去。」夏弗道。


「窗戶呢?」


「太高了!」亞洛回答。他和其他船員比矮上一截的身高幾乎像是誤入人類世界的小矮人。


「那你們誰來給我踩一下。」雨果問。


「不太合適吧,船長。」歌利亞望著他壯碩的身材,「您很可能會讓船員無意義地受傷的。」


「那不然你上。」雨果蹲了下來,歌利亞輕巧地踩到他的肩膀上,重量完全不像是一個成年男子該有的重量,他忍不住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至少我沒有拿麥粥潑人。」歌利亞回答,此誒那個滿是灰塵的小窗戶中往內看了看,又敲了敲玻璃,「裡面確實有物資,但玻璃看起來不好打破。」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阿格斯問:「我剛剛有撿到一把鑰匙給船長,要不試試那個?」


歌利亞敏捷地從雨果肩膀上跳了下來,「有鑰匙怎麼不先試試看門?」


「忘了,反正你也沒吃虧吧,我可是讓你踩了一腳。」歌利亞不怎麼認同這個邏輯,但也沒有反駁。


雨果走回大門,把鑰匙滑順地插進了鑰匙孔。他揚起眉毛,「好像還真的對得上啊?」


隨著揚起的灰塵,大門應聲打開,他們像是突然來到放滿黃金的寶庫。各式各樣的食材整齊地堆疊在架子上,罐頭、乾貨、蔬菜、水果,應有盡有,亞洛跟文森歡呼了一聲就衝了過去,瘋狂地把所有看得到的食物往地上搬,夏弗則是異常冷靜地不知從何處翻出了一個木推車,謹慎挑選著物資。


「我們來烤肉吧船長!好多肉啊!」亞洛興高采烈地問。


雨果回想剛剛沙灘上的慘狀,看著面前居然還能吃得下肉的小廚師,微妙地覺得這人大概也有哪裡怪怪的。「行啊,但都搬回船上再烤吧,免得等等又來點什麼麻煩的。」


亞洛又蹦蹦跳跳跑走了。


「有看到什麼有趣的嗎?」雨果問著一旁沉默許久,似乎正在研究的歌利亞。


歌利亞把手中的貝殼給他看了一眼,「這東西讓人有些在意,但暫時看不出用途。」


「喜歡就帶走吧,都要清倉了,不差這點東西。」雨果擺了擺手,歌利亞微微點頭,把那東西塞進了口袋。


幾乎把一整排倉庫的物資清空,滿載而歸的眾人回到船上,在香噴噴的烤肉氣味中,終於啟航離開了這個怪異的島嶼。


-


一開始,歌利亞的喜好還算平常。


他會跟著他的母親上市集,在那些帶著鱗片、黏滑的魚被下鍋前,將它們豢養在小小的玻璃水缸裡,輕敲玻璃,或用指頭點水,逗著它們玩。在閒暇時光多到可以用來虛擲時,他會對著他們閒聊,講述一些無人相信的鄉野趣聞或自己胡亂編造的絮語,用以打發冗長而百無聊賴的白日。


隨著青春期到來,而後事情漸漸變質。


他開始對海底生物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不管是鱗片、魚骨、眼珠、甲殼,全都成了他的收藏,而在其中,最獲得他全副吸引力的,是一隻藍綠色的章魚。


那和往常能夠捕獲到的小章魚不同,幾乎有他的手臂長,比上桌的那些大了好幾倍,聽說力氣還奇大無比,幾乎塞滿整個漁網。漁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它捕撈,但即使如此它仍不安份,隨時隨地想扯開網子,溜回深海。


歌利亞第一眼就被它迷住了。


它能靈活轉動成豎瞳的雙眼是夜般的黑,揮舞著的八隻觸手上有著密集的吸盤,像是一朵朵小小的圓花,在觸手的尖端也泛著黑,像是浸染了部分的黑夜,看上去致命、美麗,又危險。


而在它雙眼靈動的轉向歌利亞時,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它奇蹟似地停下了掙扎,甚至伸出了一隻觸腕,勾住了只是站在一旁的他的小腿。


他立刻央求起母親,口頭給出了許多代價,最後終於成功將它買下,帶回家放進了唯一能夠容納得下它的木盆裡。不像在漁網中的奮力掙扎,它像是立刻知道這裡即將成為自己的棲身之所,沒有逃跑,而是快速探索起小小的空間,最後舒適地待在盆中,對著歌利亞歡快地搖起觸腕。


「你如此不同。」歌利亞對著它道:「你像是能聽得懂我的意思。」


章魚的眼睛望著他,墨色的雙眼像是黑夜裡平靜無波的大海。


這不是一個有趣的小鎮,甚至可以說是強烈缺乏生機。鎮上唯一一座高塔是燈塔,矗立在懸崖邊,望著水平線上的大海,但頂端卻已經崩落瓦解,能夠點燃火焰的房間已經崩壞,形成了一個黑色的大洞,尖尖的屋頂也斜斜垮了半邊,像是蟲蛀般敗壞。鎮上也有許多住宅無人居住,裡頭的住民則是齊齊投身唯一可能有活路的職業:海盜。即使港口每日偶爾有船前來,看上去也都像是即將擱淺的、破舊的,幾個漁民意興闌珊工作著,任木造碼頭一日一日破爛腐朽。


歌利亞幾乎可以說是別無選擇地將大量時光消磨在他新獲得的玩伴上,他在炎夏裡每日每日待在水盆旁,像是魚無時無刻接觸著水般,絮絮叨叨許多他不曾對外人言的夢境與想法,偶爾享受著章魚黏滑表面帶來的冰涼,還有觸腕貼到他身上時,吸盤的吸力留下的微微牽引感,以及一個個圓印。


因此當原先安份待在盆裡的章魚開始往他身上攀附時,一開始歌利亞並沒有拒絕,但當觸腕扯開了他的衣服,落在了他的腹部,甚至攀行至胸口,吸盤準確地落在他胸前頂端的小小縫隙上時,歌利亞終於開始微微驚慌。


他看過他的母親哺乳他其他兄弟,也看過烈日下坦胸露乳的漁民與成年男性,知道那處正常來說該是什麼模樣,至少絕不該是兩道縫隙,因此即使再熱,他都不曾脫下蔽體的衣物,但此刻,靈活的觸手尖端甚至探進了縫隙內探究,歌利亞還來不及阻止,異樣的酥麻感便從那兩處不曾被碰觸的部位傳出。


很快他的胸前就有了變化,未曾見過天日的兩顆果實終於成熟,探出了頭,被早就等待多時的吸盤吸住,但以往落在皮膚上只是微微牽引感的吸力,此刻對歌利亞來說卻像是被閃電觸及般瘋狂,他幾乎直不起腰,只能顫抖著雙腿,試圖推拒,卻又更像是迎合,但這還沒結束,除去胸口的兩條,章魚剩下的六條觸腕輕輕搭在他的腰腹,逕自朝他的褲子裡伸去,最後撥開了毛髮,找尋到已經有了微微挺立跡象的部位。


敏感而赤裸的肌膚被黏滑的質感觸碰,歌利亞不由得瑟縮,但很快的他就無暇顧及那些——靈巧的觸手纏上了他,長著吸盤的觸腕攀附上了帶著熱意的肉柱,極為熟練地對著那處套弄起來。


歌利亞立刻弓起脊背,他的身體裡彷彿竄過一道閃電,比以往做過的任何事情都讓他快樂,忍不住短促地滲出歡愉的呻吟,卻連忙被他死死摀住。破爛的木牆無法遮擋住任何聲音,他只能努力忍住陌生的愉悅感,吞下令他喉間發癢的感受,不讓一牆之隔的母親與兄弟姊妹聽到任何端倪。


快感令他神智昏亂,只能不住挺動著腰部,遵循著原始的愉悅,狂亂地扭著。前液很快滲了出來,被好奇的觸手勾走,接著便循線而上,在小小的洞口處打轉。


「不……」


酸脹與疼痛感同時刺激著敏感的前端,即使再細,異物感也絕對無法忽視,歌利亞想拉出那隻作惡的觸腕,卻立刻被拉回試探的摩擦感逼得軟下腰,又痛又麻的奇異體驗糾纏著他,他眼圈紅了起來,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連分身後的囊袋都因為興奮而變得腫脹,被有餘暇的其餘觸腕纏著吸吮玩弄。


他滴下淚水,從喉間發出嗚咽,過於強烈的刺激很快讓他射了出來,卻因為出口被堵住玩弄,只能一絲一絲滴著白濁,快感延續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終於恢復理智時,他看見了門口臉色陰沉的母親。
那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原始的、自然的、野獸般的歡愉。也是第一次在餐桌上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


也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情,在那之後的數年間,歌利亞與他的母親變得極為生疏,即使到後來他要離家,去其他城鎮的修道院,他的母親都沒有任何挽留之意,只是目送他離開。


但歌利亞不在乎,只是逕自歡快地踏上研究的道路,並走得越來越深。


因為在極樂的邊緣瞬間,他確信自己聽見神明在他耳邊低喃。


「來尋吾……」


神明垂憐於他。


歌利亞樂於與人分享這次經驗,但大多數人聽完後多半只是認為:他是個喜歡跟章魚做愛的瘋子。


-


他們的船在凡羅洋上陷入了大霧。


「怎麼突然就起霧了……」歌利亞看著漫無邊際的白,感覺寒意緩緩從指尖纏上。


「嘎嘎!起霧了!嘎嘎!」鸚鵡尖叫著,打破了寂靜。


「哪裡來的霧?莫名其妙。」雨果皺著眉頭,語氣中帶著不滿:「這片海域怎麼奇奇怪怪的……」


「霧裡好像有東西!」文森驚恐地說道,聲音顫抖:「有聲音!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奇異的頻率。


夏弗從瞭望台上滑了下來,側耳傾聽,又凝視霧氣沉默不語了好一陣子,接著面色沉重地望向歌利亞:「航海士,事情好像麻煩了。」


「怎麼了?」歌利亞問。


「我們或許遇上了海神。」夏弗低聲說道,神情陰鬱地緩緩說起了自己先前的遭遇。


幾個月前,在一個同樣看似平靜的夜晚,夏弗工作的船隻也陷入了純白的霧氣。突如其來的濃霧吞食掉了所有海上的聲音,讓周遭寂靜得如同墳場,連微風都消失了,船帆完全失去了動力,雪上加霜的是,寒意逐漸侵襲。


夏弗躺在甲板上聽著其他船員爭吵,剛登船不久的他對其他船員尚未熟悉,對於現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忽然,聲音劃破了死寂,夏弗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那是某種奇異的頻率,彷彿貼著耳際發出,讓人不適。


而後,宛如從虛無中傳來的金屬質感的嗓音低語:「你們不該來到這片霧裡。」他的字句模糊不清,彷彿說話的人故意抹去了語言與聲音的連結,夾雜在奇異的聲響內,聲音時近時遠,直到最後成了一聲嘆息。


這道嗓音讓整艘船上的人都慌了起來,只有夏弗冷靜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一個被時間遺忘的人。」那個聲音回答,「為了逃離命運,我別無選擇。」


「那我們該怎麼樣才能離開這片霧?」夏弗問。


霧中的沉默持續良久。正當夏弗以為那個聲音消失,幾乎放棄時,那聲音再次喃喃低語,告訴了他一個儀式。儀式的內容有如兒戲,但後果卻是真實的。當天,那艘船的船長消失了,而在抵達下一個港口前,為了爭權奪利,大副與二副都死了,其餘船員也不少人受了重傷,夏弗也在上岸後立刻離開了那艘船,最後輾轉來到了真理號。


他對著船上眾人講述了之前遭遇的那場大霧,以及霧中的聲音告訴他如何驅散霧的儀式內容,歌利亞聽後疑惑地問:「意思是,儀式結束後會有一個船員消失?」


夏弗點點頭,「是的,他將會被獻給大霧。」


「獻給霧?你的意思是……獻給海神?」


「也可以這麼說。」


歌利亞的神情在剎那間變得狂熱。「不如就由我來做吧!我願意被獻給海神!」他知道海神的模樣,下巴上有著大量的綠色觸手,能輕易浸染人類的意志。


「你少發瘋。」雨果罵。


夏弗搖了搖頭,「……不,儀式無法決定人選,必須全員都參與。」


「這樣啊。」歌利亞失望地垂下頭。


阿格斯突然開口:「和我上次遇過的迷霧也很像……難道這些聲音都來自曾經被獻給神的人?」


夏弗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雨果打斷了他們,「喂,我是船長,我可不同意做這件事,少在那邊私自決定。」


「其實我也希望有其他解決方式。」夏弗道:「我真的希望。」


時間流逝著,即使雨果不信邪地一再驅使眾人划著船,但不管往哪個方向航行,霧仍然緊隨他們,奇異的頻率也糾纏不斷,還時不時有人形黑影掠過船側,但試圖搭話或是開槍攻擊,那些影子都毫無反應。


「船長,看樣子是沒辦法了。」歌利亞對著雨果道。


「你確定?不是你著急去見海神?」


「為了您犧牲生命,也是我心中所願,教主。」歌利亞靦腆地笑。


雨果遲疑再三,最後沉聲說道:「行吧,那就聽天由命。」


依照夏弗跟阿格斯的描述,船上所有人站在甲板中央背靠背圍成一圈,然後向前邁步。腳步聲清晰地響起,一直響著,一直響著。


霧中的甲板似乎比他們記憶中的大上許多,即使是最遲鈍的亞洛都在走了十幾步後忍不住停步,但他回頭時卻仍能能清晰見到其他船員的身影,似乎根本沒有走遠,但看著彼此熟悉的身影,亞洛隱約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


他數了數,「大家都還在嗎?1、2、3、4、5……咦?歌利亞呢?」


鸚鵡在那瞬間大叫了起來:「嘎!航海士不見了!不見了!」


阿格斯忽然唱起在酒館裡聽到的那首歌:「無盡的蒼白世界,蜿蜒的湛藍之路。落進那溫暖的懷抱,從不回頭。走向未來,過去在呼喊,無法回頭。前路茫茫,美麗的螢光之上,不要回頭。」


雨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該死的,現在是唱歌的時候嗎?現在怎麼辦?那東西把人吃了就不吐了?」


阿格斯停下曲調,「是的船長,現在似乎不是唱歌的時候。」他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霧還很濃,我們再等一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翻滾的白霧仍然圍繞著真理號,但原本在霧中忽隱忽現的人影都消失了,聲音也消失了,死寂充斥著每一寸空間,雨果皺著眉頭,手指下意識不斷敲著木欄杆,嘴裡的雪茄吸了一根又一根,腦內的思緒卻一直無法恢復平靜。


如果歌利亞真的被獻給神了,那他理論上應該要重新招個航海士。雨果想著。雖然少了個好幹的屁股很可惜,但在海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追尋財寶者終究必須付出些什麼。雖然他這麼想著,但他卻沒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咬緊了雪茄,幾乎把雪茄咬斷。


似乎過了好幾個小時,又或許只是過了十多分鐘,突然間,亞洛眼尖地喊著:「快看霧裡!又有新的人影出現了!等等,好像是……歌利亞?」


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歌利亞神色冷靜,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夏弗的視線掃過他全身,鬆了口氣。「沒事就好。」他拍了拍歌利亞的肩膀,但歌利亞仍然有些愣愣的。


霧氣終於消散了些許,船員們連忙扯起船帆,試圖尋找一條前行的路,此時他們卻突然聽到霧裡有一個聲音問:「我能跟著你們嗎?」


夏弗認出了那個聲音。


「是上次在霧中的聲音,他好像十分了解這片霧。」阿格斯道。


夏弗也道:「船長,我建議讓他跟著我們,應該會有好處的。」


「切,隨便你,愛跟就跟吧。」雨果沒好氣地說:「別影響我們就行。」


「謝謝。」那個聲音又小小聲的補充:「但……我是個詛咒體。」


亞洛笑瞇瞇道:「我們不排斥任何詛咒體!我們船長自己就是詛咒體!」


「就你話多。」雨果敲了下他的頭。


在其他人都試圖與霧中的聲音對話時,雨果走到歌利亞的身邊,戳了戳他的後背:「喂,航海士?怎麼不說話?」


歌利亞神色未改,雨果卻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他在歌利亞眼前揮了揮手,發覺那人還是毫無反應後皺起眉頭。


「你還沒回神嗎?是在霧裡看到什麼了嗎?」雨果把人翻來翻去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但這人自從剛才短暫消失後就再也沒說過話,他覺得一定有哪裡不對。「你要是換了個內餡你就眨眨眼。」雨果捏了下他的臉,又晃了晃他兩隻藍色的手,「靈魂還在嗎?」


突然,雨果的手被輕輕握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不遠處趴在左舷上的亞洛就大喊:「船長!快來看這個!」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傢伙在吵……」他拍了拍歌利亞的頭,接著快步朝亞洛走了過去,「又怎麼了!」他沒好氣地喊著。


「海變色了!」


文森和其他人一起靠在船的左舷,望著面前整片藍色螢海低聲碎念:「這又是什麼啊……」


阿格斯看著湛藍色的螢海出神,和平時陽光閃爍的海面不同,迷霧中的藍色之路像是要將他的靈魂攫去,佔據了他的目光和內心。


螢光明明微弱,卻不知為何能穿透白霧。藍色的光線一路從他們的船隻下方延續到遠處,成了一條路。


像是他們的船行駛在溫柔的路上。


像是他們走在溫暖的路上。


雨果覺得,那幾乎像是一個母親的擁抱。


但下一秒,他就又聽見亞洛的大喊。


「我怎麼在水裡!」


「你怎麼也在水裡!」


「我們怎麼都在水裡!」


「船怎麼消失了!」


雨果猛然坐起:「船消失了?」


他回過神,原本環繞大家的海水瞬間消失,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了滿是石頭的土地上,其他像屍體一樣的船員也一一爬起,他察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吸飽了水,連手指都泡脹了,被海水泡得冰冷刺骨的布料黏貼在他身上,讓他打了個寒顫。雨果連忙把厚重的衣物脫掉擰乾,順帶數了數船員,大家都還在附近,誰也沒有消失,歌利亞也還在,仍是一臉無神。他身旁的阿格斯望著不遠處的海,雙眼迷離:「真想再體驗一次。」


雨果覺得下次招收船員務必要提高標準,不能像這次一樣什麼人都招。


微風吹來,半濕的布料貼上了肚子,雨果下意識抖了抖,緊接著一轉頭卻聞到了一股臭味。


「什麼味道?」亞洛也發現了,踢了踢腳下,接著大驚失色,「是骨頭!」他原本以為是白色石頭的東西,居然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白骨,而他剛剛踢到的那塊半掩埋的,甚至很明顯是人類的頭骨,頭骨失去眼珠的眼窩望著亞洛,像是狠瞪又像是茫然。


雨果環顧四周,狠狠皺起眉頭:「這裡又是什麼噁心的地方?」


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顯然是座小小的島嶼,白骨卻從海裡一路冒出,延伸至島嶼中心,那處有座骨頭堆成的小丘,丘上有個突起,即使遠遠望去,也能清楚看見那是一把白骨形成的座椅,上頭坐著一具骷髏,戴著骨製的王冠,穿著黑色斗篷。


「這傢伙……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方了……」那個霧中的聲音居然還在,還開口了:「一切都是命運。」


「剛剛發生了什麼?」夏弗問他。


「你們突然看向海水,接著就跳下水。」霧中的聲音簡單解釋:「而後你們就被沖來這裡。」


夏弗皺眉,但雨果的注意力已經都被骷髏身上那件華麗的斗篷吸引住,他指著問:「那看起來挺值錢的對吧。」


「話說在前頭,拿走的話可能會被盯上。」那個聲音低聲道。


「哈,不過是個死人,被盯上又怎樣?」雨果走上小丘,踢下無數骨片、骨塊,最後一把抓起那件斗篷。骷髏骨架應聲倒塌,激起的骨頭碎片像是有靈性般飛起,如雨點般刺到了他們所有人的身上。


歌利亞看著指尖被刺出的血珠,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進入傷口,爬進了他的皮膚底下,觸感清晰得讓人頭皮發麻。他與阿格斯對視一眼,在對方眼底找到了相同的不適。雨果的狀況則更加嚴重,他的雙手骨髓深處彷彿爬進了蟲,癢到幾乎讓他想舉起腰間的刀割開手臂、刺穿骨頭——


「冷靜點。」夏弗喊住雨果,抓住了他正打算從腰間拔刀的手,「是幻覺。」


雨果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居然中招,氣得一腳把那個骷髏的骨製王冠踩爛,「死人就給我乖乖死著!」像是這樣還不夠解氣,他又繼續踩了好幾腳。但隨著他的話聲落下,奇妙而有節奏的骨頭滾動聲卻在他背後響起,連綿不絕。


亞洛的聲音有點慌張:「船長?」


「幹嘛?」雨果沒好氣地問。


「看看你背後。」


雨果一轉頭,就看見原本散落一地的骨頭,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拼了起來,成了三三兩兩的人形骷髏,眼窩裡燃著藍色的火,骷髏手上還不知何處長出了長矛,在數支長矛的尾端被同時狠狠敲向地面時,巨大的聲響從小丘的地底發出,震耳欲聾。


「什麼鬼!」雨果大罵。


骷髏兵的攻擊在那瞬間迎面而來。


雨果敏捷地後退閃躲,同時從背後取下十字弩,拉開弩機鎖定骷髏泛著藍焰的眼窩,弩箭迅速貫穿骷髏眼窩,甚至穿過後腦的骨頭,但它卻只是輕輕一晃,似乎絲毫未受影響。


「該死的!」雨果低聲咒罵,迅速拉弓上弦,準備發射第二箭。


此時,歌利亞和阿格斯也放下了利器,轉而抄起了手邊更適合的木棍,一左一右朝骷髏兵猛撲,歌利亞首先衝上前,揮動手中的木棍,目標直指第一隻骷髏的胸口。然而,骷髏卻不閃不避,手中的骨矛朝歌利亞腰部橫掃。歌利亞連忙向後一跳,避開致命一擊,腰間的衣物卻被劃出一道口子,微微有血珠滲出。阿格斯則趁機揮舞木杖,擊打同一隻骷髏的腿骨,試圖將其擊倒。木棍重重地砸在白骨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但骷髏僅是顫動了一下。


「小心點,這傢伙很快!」雨果提醒著歌利亞。


就在此時,雨果的第二支弩箭已經準備就緒。他再次瞄準,這一次選擇了另一隻骷髏的胸骨。弩箭再度飛出,精準地射斷了一根肋骨。骷髏有些踉蹌,後退了兩步,但它並沒有倒下,阿格斯見機立刻瞄準腿骨,用力一擊,直接將骷髏的腿骨打飛出去。


骷髏轟然倒地,但它的骨頭仍在拼命地嘗試想重新組合,雨果立刻一個箭步跟上,頭骨被踩碎的瞬間,骷髏停止了動作。


「有用!」雨果對著夏弗和亞洛喊著:「破壞頭部!」


眾人連忙依言照做,隨著一聲又一聲脆響,骷髏的頭骨在他們的默契中被一一擊碎,藍色的火焰也逐漸熄滅。隨著骨頭一塊塊散落在地,骷髏的身體開始崩解,終於化作一堆死物,再也沒有了動靜。


戰鬥終於結束,三人喘著粗氣,盯著滿地的白骨碎片。


「噁。」亞洛差點滑倒,「這白白的肉是啥。」他看著地上不知何時冒出的東西,那已經在剛剛的戰鬥中被踩得稀巴爛,如果不是他眼尖,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


「天曉得。」雨果吐了口口水在地面,他剛剛總覺得自己吃到了一點骨頭碎片。


夏弗突然喊他:「船長,真理號出現了。」


巨大的船桅影子緩緩現身在島嶼邊緣的白霧中,接著穿過霧氣來到白骨小島的岸邊。


「難道是幽靈船?」文森微微顫抖。


「沒用的東西,怎麼連自己的船都怕。」雨果冷哼:「上船吧,別繼續待在這噁心的地方了。」


一行人終於又回到了船上,但還沒等船長發出開船命令,原本平靜到近乎死寂的白霧卻突然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擾動,明明無風,卻產出了一個又一個漩渦,海風黏膩到像是水霧,把每個人的頭髮都染濕,在歌利亞消失前曾出現過的雜音又出現了,彷彿貼著耳際發出的頻率,比上次更激烈、更大聲,捂起耳朵也抵擋不了,幾乎震破眾人的耳膜。


直到被一個溫柔的聲音打斷。


那聲音勾起了所有人的鄉愁,幾乎像是母親的懷抱。


歌利亞愣住了。


他錯失過的那些時光都被突如其來的幻覺填補,瑣碎而溫柔的細節栩栩如生,母親柔軟的手、溫和的呼喚、撫著他髮絲的暖熱,幻覺幾乎取代了他的記憶,他甚至以為自己真的曾經擁有過那些。


但很快地,他聽到了一聲混亂而瘋狂的尖叫。那是霧中的聲音。陪伴了他們一小段路的聲音此刻正慘叫著,金屬的嗓音像是在鋼鐵上切割般尖銳,囈語著,幾乎像是在呼喚母親,又像是在叫他們快逃。


但來不及了。


怪物從霧氣中走出。它從海中而來,身上披掛著像是聖母穿戴的袍子,海水在它的腳邊湧動,它臉上帶著聖潔如天使般的微笑,它像是海水的化身,像是萬物的起源,見到它雙眼的人都會感到內心的歡愉幾乎湧動而出。


它望著每一個人。


霧中的聲音突然成了具體的話語。相信她。服從她。成為她。


雨果內心突然出現了奇妙的錯亂感,像是每一次他在狹小而半密封的洞穴裡因窒息而產生錯覺時,又像是落海後恍惚間被詛咒的那瞬間。他不只一次感知到了輝煌而偉大的巨大存在,在每次遇見死亡時。但他很確定這不是對神的信仰,他從不像歌利亞那樣追逐著他身上神明的影子,他不信神,即使神明存在。


但他仍下意識順著那個偉大存在的提醒,往後退了一步。那瞬間,他立刻從幻覺裡清醒。面前的根本不是什麼聖母,那是隻怪物。奇異的頻率終於有其來源,那是蟲子振翅的聲響,成千上萬隻,連綿成片,聚合成一個白色的人影。


「迎擊!」雨果大喊,他的聲音喚醒了船上大半的船員。


阿格斯很快舉起武器,順帶問道:「這是霧氣的根源嗎?」


「救命!這是什麼東西!」亞洛也清醒了,拿起小刀抱頭鼠竄。


歌利亞的神情像是仍在夢中,但他頭上的藍白鸚鵡瘋狂扯著他的衣服想把他拉走:「救命啊!嘎嘎嘎!」雨果連忙伸手拉了歌利亞一把,讓他站到自己身後,避免他被鳥抓到禿頭。


夏弗立刻滑到了砲台口,點燃了引線。砲台射出一發又一發的炸彈,準確打上了霧中的白色人影,把聚合成塊的飛蟲軀體打碎,碎屍塊被火藥點燃起火、四處飛舞的火焰燒亮了小半片天空。蟲群悲鳴的聲音尖利,驚醒了原本還在迷茫神智中遊走的文森,顫顫巍巍地縮回伸出船舷的半個腳掌,連滾帶爬地躲回船艙內。


隨著接連幾發砲彈命中,白霧轉淡,雨果清晰看見霧中出現了另外一個顏色相異的灰色身影,配合著砲台的攻擊快速移動。


眼見白色人形上,只要是灰影移動過的區域,飛蟲就快速減少,像是被抹滅的塵埃。最後,不成人型的白色身影在尖銳的摩擦聲後飛快離去,帶走了團團迷霧,讓月光終於灑落,灰色的影子則是落到了真理號的甲板上。


影子與霧中的嗓音如出一轍:「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那傢伙離開後,霧總算能變回以前的樣子。」人影有著灰色的長髮,髮絲間卻夾雜著斑斕的色彩,像是鱗片倒映著月光。灰色的眼珠沒有虹膜,卻準確地對著真理號的眾人。


是一個詛咒體,已經幾乎失去人類的模樣,有著翅膀與六隻手,下半身已然化為巨大的蟲腹。


「走吧,這輩子別再見了。」灰影沒有開口,但背上殘破的翅膀顫動時卻發出金屬音色的言語。


「但——」亞洛想追問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生物,面前的詛咒體又是誰,但人影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除非你打算留下,不然什麼也別問。當然,如果你打算留下我肯定是舉三雙手歡迎。」


雨果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詛咒體這句話是認真的。


「別開玩笑了,誰想留在這鬼地方。」他吐了口口水在甲板上。誰知道剛剛那坨噁心的蟲會不會又出現。


亞洛也點頭:「對啊!要也是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雨果沉思片刻:「也不是不行,你要是能幫忙打打雜,我倒是不反對。」而且這個詛咒體搞不好比船上某些船員還正常。


「你應該不是大胃王吧,我炒菜手很痠,不能再有更會吃的人。」文森在一旁小聲抱怨。


詛咒體笑了,了然,但充滿遺憾。


「不留下的話,那幫我個小忙吧。」他晃悠悠站起,俐落地從脖子上扯下一條項鍊,扔到雨果手上。


雨果接住,發覺那是個懷錶,卡榫還彈開了,露出裡面的時鐘,與另一面的畫。懷錶的指針當然早就停了,佈滿了水痕與鏽跡,但仍能看出那幅畫像有多精細。裡頭有兩個人,搭著彼此的肩膀,左邊的人還完整,右邊的卻被刀劃般的痕跡被割得破爛,看不出長相。


「如果你們某天,遇到了叫陶德的傢伙,就把懷錶給他,就說是物歸原主。」詛咒體走到船舷上,發出的聲音逐漸變為近似蟲群振翅的聲響,字句模糊:「走吧,向著月亮的方向去吧——」


他躍入海中,雨果與夏弗連忙衝到船邊,卻只看見海面上泛起漣漪,些許破損的殘翅漂浮在水面,失去了人影的蹤跡。


月亮已經西下,天快要亮了。


「我們走吧。」雨果低聲道,將懷錶收進懷裡。


真理號再次揚帆。





歌利亞看著手上的傳單。


「拿著張破紙在想什麼?」雨果問他。


他們此次成功停靠在某個小島補給,沒有再發生像上次一樣把自己的補給全部掏空的慘案。而有無根者的地方就有紅玫磨坊,雨果在靠岸的第一時間就拋下整艘船,去替自己的小兄弟換換口味,而當他腳步虛浮地從岸上的磨坊爽快回來時,一上船就看見歌利亞靠在甲板船沿若有所思,西裝褲下屁股挺翹。


「今晚似乎有個表演,船長。」歌利亞遞過傳單,雨果隨意掃視,看見傳單上寫著藍海馬戲團,皺起眉頭:「馬戲團?你對那種地方有興趣?你喜歡什麼?小丑?跳火圈的獅子?」


「請別把我當成孩子。」歌利亞反駁:「只是覺得已經出海多日,需要給船員們好好休息的時光。」


「不需要吧,我在船上就休息得很好。」雨果靠近,終於摸上那個看了很久的屁股,還打了兩下,享受了一下絲滑觸感下的挺翹:「你這裡也挺放鬆的吧。」


「我認為大多數人也會有放鬆下半身以外的需求。」歌利亞認真回復:「偏偏他們不願意花更多時間祈禱。如果他們像我一樣信任神明,把自己交託給神,事情就簡單多了。」


「總之你想去對吧?」


「我是說讓其他人去。」


「那有什麼問題,我陪你去。」


「我是說……算了,也可以。」歌利亞放棄辯解,轉而盯著雨果凌亂的裝束,雨果甚至連褲子的釦子都沒怎麼釦好,裡面有兩隻小觸手奮力地鑽了出來,和歌利亞打著招呼,「那麼我去通知大家晚上輪值的順序,就麻煩船長您先洗洗身上的味道,別到時候帶著滿身的氣味薰著孩子。」


雨果聞了聞自己身上。


「有味道?」


「沾到了一點。」歌利亞溫柔地用手指抹掉雨果髮絲觸手中沾染到的一滴精液,甚至還拿袖子愛憐地擦了擦,觸手對他的觸摸很親近,甚至微微勾住了他的手指。「快去把自己洗乾淨吧。」他低聲哄著,卻明顯不是對雨果說的。


雨果微妙地感覺到了妒意,於是也不想讓歌利亞好過,一把把他扛了起來:「航海士還是跟我走一趟吧,我怕我在船上迷路。」


「您怎麼可能在真理號上迷路。」雖然這麼說著,但歌利亞也沒有拒絕雨果的舉動,安份地被扛走了。


幾個小時後,歌利亞看著不遠處馬戲團帳篷後方已經亮起了開幕的煙火,催促著仍在他身後慢慢走的雨果:「快點,船長,我們快趕不上進場時間了。」


「你下面把我咬著不放的時候怎麼不這麼說?」雨果隨口回答,但仍然依言加快腳步。


他們走到售票處。


售票處旁有個大水池,裡面有著臉上帶著微笑的鯨魚型白色海獸,但在歌利亞靠近的瞬間,海獸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鑽入水池水底,怎麼樣也不肯再次出來,因此歌利亞只能可惜地看著海獸的微笑嘴唇,無奈地和踩著高蹺的人握了握手,付費後便進入了馬戲團的展區。


「你喜歡?我們去抓一隻?」雨果看著歌利亞的視線一直在白色海獸上流連,提了個餿主意。


「只是好奇觸感。」歌利亞一面看著傳單上的地圖,一面隨口應付雨果:「要是真的養了,您想過該放在哪裡嗎?」


「當然是你床上,你不好奇海獸的屌或是穴是什麼樣子嗎?對了,紅玫磨坊那裡好像有提供海豚,或許下次我該試試。」


「船長,紅玫磨坊裡有傳教士在定期施放神術,因此不會得病,但倘若您繼續亂交下去,您會不會得病可不好說。」歌利亞輕聲警告他,但語調仍然很溫和。


「少詛咒我。」雨果輕嗤一聲,沒往心裡去。


「演奏會似乎不會這麼早開始……船長,您比較想看小丑、海狗,還是走鋼索?」


「哪個最近?」


「海狗。」


「行吧,那就海狗。」雨果道。


兩人順著眾多人潮步入海狗秀的帳篷內,帳篷中央是個圓形廣場,廣場邊緣一角有個水池,似乎一路通向海底,圍著廣場的觀眾席上已經快坐滿人,最接近前排的位置卻還有空位,歌利亞拉著雨果,找了個靠近水池的空位就坐下。


「人真多。」雨果隨意看了看,孩童高聲交談和嬉戲的聲音非常吵鬧,但不少成人也興奮地攀談著,意外熱鬧的氣氛讓他有些不適應。


「畢竟藍海馬戲團很有名。我小時候他們也有來我住的鎮上巡演過。」歌利亞隨口說道,就在雨果還想追問更多時,他指著從水池裡突然竄出的三隻海狗:「看,好像要開始了!」


馴獸師在眾人的喝采中從觀眾席後方突然出場,他穿著緊身西裝褲和有些滑稽的藍色小馬甲,手裡拿著鞭子小跑著上了舞台,三隻海狗在他的指揮下,跟著他的步伐開始跳起輕快的舞步,來回用頭頂著球,其中一隻海狗還趁人不注意時跳下了水池,用後鰭高速游動,還對著觀眾席用尾鰭拍擊水面,潑出一大捧水。歌利亞跟雨果首當其衝,跟附近的觀眾一起被潑了滿臉。海狗還得意地不斷拍著前鰭,像是人類大笑著欣賞自己的惡作劇一樣,不少觀眾都跟著笑了起來。


「晚餐就吃烤海狗肉吧?」雨果抹了抹臉上的水,用等等就去把牠宰了的眼神瞪著那隻潑水的海狗,海狗一溜煙就跑了。


「別這樣,你不覺得牠們很可愛嗎?」歌利亞撥了撥自己濕透的瀏海,又拿出手帕替雨果髮絲上的觸手擦了擦,觸手也像是感謝他一樣輕輕勾住他的手指蹭了蹭,他輕笑,正要抽回手時,雨果立刻不滿地抓住了他的手。


「不覺得,而且我的臉你還沒擦。」


歌利亞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手帕塞給雨果自己來,而是幫他把臉擦拭乾淨,雨果心情立刻好轉,不再瞪視海狗。海狗繼續表演著精湛的技巧:頂著五彩繽紛的球,靈活地在水中翻轉跳躍,偶爾還對著觀眾眨眼,惹得孩子們笑聲不斷。接著表演結束,來到互動環節,馴獸師把彩色的大球輕飄飄地傳給了台下的人,讓每個人都能把球傳給海狗。


「船長,球來了!」歌利亞道。


雨果沒被眼罩遮住的左眼翻了個白眼,但還是幫著歌利亞一起把球推了回去,弄得滿手濕搭搭,因此直到他們離開海狗表演的帳篷時,他一路都還在碎念著:「這什麼破表演。」


「不是很有趣嗎?」歌利亞也沒在意雨果的抱怨,繼續拉著雨果來到下一個鄰近的區域。


他們來到表演走鋼索的帳篷,穿著金線勾勒緊身衣的鋼索表演者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竿子,正要開始他的表演,眾人都仰頭看著他從高空的跳台上輕輕一跳,就像鳥兒般穩穩地站上了細細的鋼索,隨著緊張刺激的音樂前進,底下不只連保護網都沒有拉,還擺了無數把尖刀,觀眾無不屏息以待,跟著表演者每一個搖晃發出驚慌的叫聲。雨果饒富興味地盯著,嘴裡喃喃道:「這傢伙要是掉下去,肯定死得很慘。」歌利亞觀察著雨果,看見他眼裡為了血腥閃過的興奮,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表演很快順利結束,掌聲如雷的同時,底下的尖刀被撤走,拉上了保護網,表演者大力邀請著眾人上台嘗試,並且給出了高額獎金。


「船長,你想試試嗎?」歌利亞問。


「我沒興趣像個猴子一樣表演,但有獎金是另一件事。」哪個無根者出海不是為了賺錢?有來錢快又不危及生命的事當然要嘗試看看。因此當雨果被邀請體驗走鋼索時,他大步走了上去。


直到站在高台上,雨果瞄了眼細細的鋼索後挑眉,這確實比他想像的更困難,但他仍然踏著穩定的步伐跨出了第一步,接著帶著自信的神情走出了第二步,贏得了不少觀眾的喝彩聲,但最終他還是沒能成功走完,而是在中途鋼索上下搖晃最大的部分,自高空一落而下。


歌利亞在那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臟都緊繃了起來。


安全網穩穩地接住了雨果,歌利亞連忙上前,伸出異肢和自己的手壓住網子,方便雨果爬出來。他看著雨果艱難地從網子裡翻了下來,衣裝微亂,但神情完全沒有恐懼,有些疑惑地問:「船長,你不怕嗎?」


雨果想了下:「不覺得,甚至覺得可以更高一些。」


那處高台甚至沒有真理號的瞭望台高,但他低頭俯視觀眾的瞬間,他升起一股熟悉感,像是他天生就應該待在遠離眾人的高處,即使如此,歌利亞的白髮仍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抹顏色,歌利亞的雙眼讓他的視線下意識停留,願意一躍而下。


「我也該去試試看嗎?」歌利亞問,被他輕輕彈了下額頭,「別挑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了,你連真理號的瞭望台都不怎麼敢上去吧。」他率先大步離開了帳篷,歌利亞摸著自己的額頭,跟在他的身後。


很快就到了歌利亞最有興趣的演奏會即將開始的時間,他們提前朝表演的舞台動身,卻在途中路過了一排奇形怪狀的哈哈鏡。鏡中倒映出兩人誇張變形的身影:雨果的藍綠長髮被拉長到拖地,沒被眼罩遮住的金色眼睛變成了一條閃著微光的縱向線條,看起來有些詭異;而歌利亞的臉部則被拉伸成了細長的模樣,連笑容都變得詭異,異形手則是被鏡子壓得短短的,好似兩條怪異的枝條。歌利亞歪著頭打量鏡中的自己,臉上浮現困惑神情。


「怎麼啦?」雨果看著鏡子裡自己滑稽的模樣,甚至故意做了幾個奇怪的動作。


歌利亞又微微朝鏡子往前了一步,他的臉瞬間被擠成一塊,變成身體軀幹的部分被拉長,他又退後了一步,換了個鏡子看,這次他又變成腿三公尺長的巨人模樣。「真令人好奇鏡子的原理。」他道。


雨果點起雪茄,抽了一口,朝著鏡面噴出一口煙:「不用自找麻煩吧,不過是小把戲。」


兩人離開哈哈鏡前,很快走到了演奏會的場地。露天的舞台底下聚集的人並不多,或許是無根者對於表演的興趣都不怎麼高,因此直到一組四人的小型樂隊上台表演,底下的椅子都沒有坐滿,但當悠揚的音樂在空氣中開始迴盪時,大部分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歌利亞甚至專注地閉上雙眼,隨著旋律輕輕晃動。音樂聲悠揚帶著輕快,像是浪花拍打著船體,那是港口特有的船歌,只是進行了改編,因此當進行到副歌時,每個人都跟著唱了起來。雨果倚在一根燈柱旁,任憑雪茄的煙霧繚繞在燈光中,心情隨著歡鬧的音樂卻變得安靜。


音樂結束時,歌利亞睜開眼睛,看著了雨果專注凝視他的金色眼睛。


他愣了一下,但仍小聲問:「怎麼了嗎?」


「沒。走吧,回去了。」


雖然還沒聽完整場演奏會,但歌利亞也覺得時間差不多,該換班讓其他還在船上輪值的船員下船玩耍了,不過在離開馬戲團前,歌利亞聽到了禮砲響起,接著眾人便迎來了一陣糖果雨,孩童欣喜地在地上撿著五顏六色的糖。雨果則是眼明手快地從空中抓了好幾顆,接著全部塞到他手裡。


「這是?」


「你拿著。」


「您不留著自己吃嗎?」歌利亞問他。


雨果嗤了一聲:「小朋友才喜歡吃糖,隨你吃不吃。」他轉頭就走,但歌利亞想了想,還是沒把糖果分給前來討要的孩子,而是放進口袋裡,準備讓雨果臨時沒有雪茄抽時能吃一點。


他們沿著海岸線,踏著細沙,慢悠悠地往真理號的方向走。


「你不吃嗎?」雨果又問他。


歌利亞只能無奈地掏出一顆糖果,拆開金色的錢幣包裝,用藍色的舌頭把扁扁的圓形巧克力捲進嘴裡。巧克力過度甜蜜的滋味讓他整個人被甜到發麻——原本理應是這樣的,但他的味覺早就在上次的航行中被海神奪走,他對此沒有怨言,但確實少了味覺後,很多事物都變得有些平淡,連原本應該能嚐出苦味的精液都只剩下黏稠的口感與鼻腔內的腥羶。


接著他卻被雨果突然湊過來親了一口,雨果的身上有著雪茄的香氣,葉子燃燒的氣味甜中帶苦。


「噁,好甜。」雨果呸了下:「果然只有小孩子會喜歡這種東西。」


「那您可以不用勉強親我。」歌利亞道,但雨果只是用鼻子哼了聲,又親了他第二口、第三口。


-


蒼白的陽光透過薄雲,無力地灑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卻無法驅散這片海域特有的死寂。海神洋的水面靜謐,清晰映著淺灰色的天幕,連點微風都沒有,船帆軟塌塌地垂落,船隻猶如在死寂之海漂浮,彷彿靜止於時間之外,一切風平浪靜,彷彿一切生機都被這片灰濛濛的水域吞噬。遠方的水平線沒有半座島嶼的蹤跡、沒有一隻飛鳥掠過。


歌利亞站在甲板上掌舵,眺望著平靜如死水的海面,瞇起靛色的雙眼。「好安靜啊。」他低聲說道。


「連風都沒有!好悶呀!」亞洛抱怨著,焦躁地用手搧風,身上滿是划船泛起的汗水。


「這個海域就是這樣,過去就好了。」夏弗坐在亞洛身後,同樣划著船,但當他環顧四周時,眉頭突然隱隱皺起。


在這樣詭異的靜默中,一抹白色突兀地出現在墨黑的海面上。起初只有一個,但隨著船身微晃,分裂成了兩個、三個……最終,白色的影子竟增至數十個,宛如無聲的幽靈一般,隨著海浪微微起伏,漸漸逼近船隻。海風中逐漸泛起了一股刺鼻的腥味。歌利亞微皺鼻頭,這味道他並不陌生,那是魚群腐敗的氣息。航行中出現鯨魚往往被認為是吉祥的象徵,然而,今日這麼多白腹鯨魚浮屍海面,這樣的「好運」令人脊背發寒。


「雖然說鯨魚的肚子是好運的象徵……」亞洛看著那數十道白影,愈發覺得不安:「但一次看到這麼多,是不是太好運了點?」


「不對勁。」夏弗警惕地環顧四周,眼中閃過一絲戒備,「絕對不對勁。」


就在此時,船艙的門被推開,一股淡淡的菸味隨之飄出。雨果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呵欠懶洋洋地走上甲板,髮絲微微遮住他的眼罩,嘴裡叼著一根點燃的雪茄。「這些鯨魚能吃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他被這平穩的航行弄得滿是睏意,聲音帶著些許沙啞。


雨果的輕描淡寫讓夏弗無言以對,但坐在另一邊划船的阿格斯倒是很快回答:「聞起來應該不行。」他身後的文森跟著點頭。就算行他也不想吃。歌利亞看著這片安靜無風的海面,心頭的不安卻不斷加深,鯨魚的屍體彷彿海神的警告,在提醒著他們——這死寂的海,似乎並不打算讓任何人平安離開。


隨著白腹鯨魚屍體群如同活著般逐漸逼近,密密麻麻地漂浮在真理號四周,一圈又一圈地重重圍繞著他們,海面上漂浮的屍骸數量已經遠遠超過真理號上眾人的想像,那些龐然大物身體詭異地膨脹著,皮膚被繃得光滑飽滿,像是即將破裂的氣球,只需一點刺激,便會爆炸。


「這……什麼情況?」亞洛低聲說,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恐懼。沒有誰能回答他的疑問,這種異樣的寂靜讓每個人心裡的預感逐漸成形。


突然間,眾人耳邊傳來一種低沉的頻率,像是無形的鼓聲。這聲音似乎從一開始便存在,只是直到此刻才逐漸清晰。那頻率滲透了歌利亞每一根神經,隨之而來的暈眩與不安在他腦海中盤旋,他皺起眉頭,抬手按住太陽穴,額角開始隱隱抽痛,開始劇烈翻攪的胃部也讓他險些吐出剛下肚的食物。


就在這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中,一隻鯨魚緩緩地靠近,撒嬌般輕輕蹭過船身。接著一聲輕微的「噗」響起,打破了這片死寂。


深紅色的「煙火」在他們眼前綻放——那是一場猝不及防的血肉盛宴,鯨魚的屍體一隻接著一隻爆裂開來,內臟、碎肉、骨塊四散飛舞,在海面上接二連三地綻放。隨著血紅色的「煙火」接連在海面上爆發,無數的肉塊宛如從天而降的血雨,以暴烈之姿鋪天蓋地地噴濺而出,砸向船隻。


「該死的,快離開這裡!」雨果瞬間清醒,叫喊聲卻被炸裂的聲響淹沒,但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握住舵,試圖將船迅速轉向左側,想要遠離這場恐怖的血雨。船員們也紛紛加快划船的速度,希望能將船隻推離這片死亡的中心。


然而,血肉組成的爆炸連綿不斷,船身被震得左右搖晃,宛如身陷惡夢之中。即使他們全力划船,屍塊和血雨仍不斷砸在甲板上,發出黏稠的、令人作嘔的悶響。


腐臭的氣味迅速瀰漫開來,但萬幸,船上的人大部分都成功躲開了噁心的血肉碎塊,除了剛好待在阿格斯頭上,替他擋下了不少血的鸚鵡艾比,和雨果半開玩笑撿來當「船員」的其中一塊石頭。被濺了一身血污的石頭上還貼著兩顆眼珠,似乎一臉愕然地控訴著,而艾比則在發現自己成了擋箭牌後,氣憤地展翅飛離阿格斯的肩膀,躲進船艙,只剩下石頭無聲地呆在原地,散發臭氣。


終於,船隻衝出了那片滿布血肉殘骸的暗紅海域,眼前的景象終於變回熟悉的蔚藍海洋。全速航行帶來的清風逐漸驅散了令人作嘔的氣味,讓眾人稍稍鬆了口氣,然而,正當他們放鬆警惕時,一聲低沉而悠遠的鳴叫卻劃破了空氣,帶著詭異的韻律,像吟唱,又像是什麼不祥的預兆,讓每個人驀地清醒過來。


過去幾分鐘內,他們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逃。本能壓過了所有理智,以至於沒有人察覺到此時此刻周圍的異常:真理號下方本應蔚藍的海水,不知何時已變得漆黑。緊接著一聲巨響,巨大的黑色牆壁從海裡竄出。


「抓緊!」劇烈的顛簸使歌利亞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


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上升的力道,下一秒則是懸浮,而後是重重的下墜,他們只能憑藉著本能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事物,直到船落入水中,劇烈濺起的水花如雨般淅淅瀝瀝落了下來,浮空的船員們一一摔回甲板上。


而後——天空合攏。


霎時間,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但爆炸聲跟鳴叫聲都消失了。


「大家都沒事嗎?」歌利亞問,聽到了船員斷斷續續的答覆與痛呼,他的腰上也多了一隻大手,熟悉的菸味繚繞在他的四周。


「嘎!好黑!好大!好可怕!」鸚鵡的驚叫聲一頭撞進歌利亞懷裡。歌利亞嘆了一聲,無奈地拍了拍牠的羽毛:「你從哪裡學會這些奇怪的詞啊……」


「不是我教的。」他身後的雨果懶懶地回應,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手臂的肌肉卻緊繃著。


阿格斯揉了揉眼睛,滿臉困惑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試圖看清四周,卻只能在無盡的黑暗中徒勞地張望。


「我們是不是……」亞洛試探性問。


「被吃掉了?」文森接話。


「顯然是的。」夏弗不知何時已經走進船艙,點起了燈,照亮了眾人的臉。他嘆了口氣:「我們運氣真糟。」


「可不是嗎?」雨果嗤笑。


夏弗也不想都說壞消息,因此接著道:「但幸好,這並不是最糟的。這隻鯨魚應該很大,與此同時喝下的海水也很多,在真理號的船壁被腐蝕之前,我們還是有機會帶著船一起逃生的。」


「怎麼逃?從鯨魚的屁眼鑽出去嗎?」雨果冷冷回覆。他們已經遇到了好幾次怪事,雖然不能全部都責怪夏弗,但他也已經開始不信任夏弗的領航。


夏弗也知道此時不該接話,因此只是保持沉默。


他們繼續在一片漆黑中前進,規律而帶著腥氣的風緩緩推動船帆,直到遠處黑暗中忽然閃現藍光。


「那裡有光!」亞洛喊著。


黑暗中忽然閃現的藍光,在濃重的死寂裡閃爍著不祥的美。歌利亞凝望著閃爍的藍色光點,心中竟生出一種難以抑制的渴望——他想佔有那道光。恍然間,他突然理解了燈籠魚是用何種方式誘捕那些無力掙脫的獵物。那抹藍映入每個人眼中,讓人一時忘了他們仍身處鯨腹,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那道美麗的光芒。


隨著船緩緩前行,那些湛藍的星點愈發密集,如細小的群星般,光芒逐漸撫開黑暗,歌利亞終於看清四周景象:巨大的暗色牆壁上,點綴著成簇的藍色晶礦,隨著肉壁微微起伏,他們能聽見某種生物的低吟,令人不安地迴響在他們耳膜深處。


歌利亞在那一瞬間終於清晰認知——自己看見的牆,是一頭龐然巨獸的胃壁。他略微估算,從高到看不見盡頭的上方和只能看清一側的胃壁這點來看,這巨獸體內的空間廣闊得不可思議,讓真理號能無礙地航行。隨著船隻前行,更多漂浮的破碎殘骸逐漸浮現,或直立或斜插在水中,猶如墓碑般靜默。顯然,他們並非牠的第一次體驗,眼前隨處漂浮的殘破船隻與枯骨證明了牠的貪婪與食慾。


「錯誤……孽……」


就在這時,混雜在低吟中的聲音逐漸清晰,成了人類的聲音,字句凌亂而紊亂,仿若一段破碎的夢話,在黑暗的角落悠悠迴盪。歌利亞分不清這聲音屬於誰,卻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祥和絕望。


「……我們不該……錯了……報應……」


聲音愈發明確,而隨著前行,歌利亞終於看見聲音的源頭,那是一個人形——如果還能稱他為「人」的話。


那是一具被半埋於濕黏肉壁中的身軀,彷彿是被強行鑲嵌在牆面上,腰部以下都消失在牆內,雙手也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髒亂的鬍鬚與蓬亂的髮絲遮掩了他的大半臉孔,顯露出灰白的皮膚與凹陷的眼窩,幾乎無法辨別他是人是鬼。就在真理號足夠靠近時,那人猛然抬起頭,那雙眼睛彷彿浸泡在絕望中,卻仍閃爍著藍光,與晶礦的光芒相映。他的聲音沙啞,低喃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居然還活著?」亞洛驚訝地問,隨即摀住嘴巴。


歌利亞也開口:「你是誰?」


那人不規律地顫抖了一陣子,像是非常艱難地才成功從喉間擠出沙啞的聲音回覆:「……一個罪人。」


阿格斯皺眉問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人靜靜地盯著阿格斯,目光空洞如深淵,過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嗤笑,彷彿在嘲諷命運的荒謬。「你也會的。」他的笑聲如生鏽的金屬摩擦,粗糙得讓人耳膜發疼,「它來者不拒……」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夏弗試探性地問道,眼神緊緊鎖在那被嵌入肉壁的人影上。


那人怔怔地望著虛空,目光空洞而迷離,聲音如夢囈般呢喃,透出一種近乎病態的崇拜:「祂很美吧?最完美的存在……我們的假設沒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祂,為了……」他的嘴不住張合,眼珠不自然地轉動著,「啊,我們究竟都幹了些什麼?」


亞洛皺眉,嘗試抓住斷裂的語句:「什麼事錯了?」


「一切都錯了!」那男人驀地瞪大雙眼,渾濁如死魚的眼白中帶著驚懼與瘋狂,視線卻沒有焦距:「這一切都不該發生!我們不該窺探真相嗎?這是懲罰嗎?為什麼?我們到底錯在哪裡?」話音未落,他眼角的皺紋中滲出淚水,眼底那抹湛藍宛若火焰倏地燃燒起來,他的腰部與肉壁相互連接的部分突然冒出了藍色晶礦,一吋一吋向上,像是晶礦正在吞食他。


「怎麼回事!」亞洛慌忙地把躲在後頭的文森挖了出來:「你快看看他是什麼狀況!能不能救他?」


文森被亞洛推著上前,看到半埋在壁內的男人後又飛快後退:「不能碰他,他被詛咒了!要是摸了他,我們也會被詛咒的!」


男人竭力扭動著無法擺脫的身體,像一頭被困在陷阱中的野獸,發出一串淒厲的笑聲:「哈哈哈!這是報應!我們自找的,活該!活該!」


「喂,那些都不重要。」雨果冷冷地打斷,語氣透著一絲不耐:「重點是該怎麼離開這裡。」


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似乎又恢復冷靜,神情卻變得遲疑,像是想多說些什麼,卻無力擠出更多字句,最後他只是用藍色的眼睛望著雨果:「你聽得懂祂們的語言,就能走上那條路。那條路只對知曉真相的人開放。」


「哈哈……我永遠無法踏出我親手打造的出口。這就是祂的詛咒,我早該明白的,卻太遲了……」他癡癡地望向眾人,目光中透著深不可測的絕望。不管雨果或是其他人再怎麼追問更多細節,他也只是夢囈般低語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語,隨著每一句話出口,他的氣息愈發微弱,晶礦逐漸蔓延,從他的胸口一路吞噬到脖頸,覆蓋上他的面孔,最後連眼睛都被遮擋。


在真理號眾人眼前,他化成了一尊鑲嵌在肉壁裡的藍色礦石雕像,不再動彈。


「他死了嗎?」亞洛小聲問文森,文森卻只是搖頭。


歌利亞還沒從那詭異的一幕中回過神來,船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原本寧靜的水面開始翻騰,有東西破水而出,與此同時,真理號底部也傳來了木頭擠壓聲,彷彿整艘船的骨架正在被撕裂。夏弗在難以站穩的甲板上快步衝到船邊,看見了一對巨大的、剪刀狀的鉗子從水裡冒出,牢牢扣住船緣,左右鉗子之間也冒出了兩顆透藍的眼珠,像竹竿上舉著的燈,凝視著夏弗。


身後也傳來了一樣的聲音,夏弗聽見亞洛喊著:「好大的螃蟹!」他回頭,伴隨著堅硬物體的撞擊聲,他看到另外一隻半艘船高的巨大螃蟹扣住另一側船緣,龐大身軀揮舞著異常巨大的螯,殼上被一層層閃著藍色光芒的晶礦包裹,螯每一次扣打船身,真理號都發出巨大的震顫和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像是要碎裂一般。


「確實很巨大。」歌利亞冷靜地評論道。


「如果能吃就好了。」亞洛嘀咕著。


「大概不好吃吧。」夏弗皺了皺眉:「這種東西……口感肯定很差。」


雨果翻了個白眼:「別在那裡聊天了,開砲!」


上次在港口特意強化的砲台立刻發揮了效用,每一砲都精確地打退螃蟹的張牙舞爪,即使它們的甲殼被晶礦覆蓋,仍然比不上人類的火藥,最終,在猛烈的砲火攻擊下,湛藍的身軀幾度掙扎,最終仍無力地倒下,緩緩沉入水中。


四周再度歸於死寂,唯有那股像附骨之蛆般的低頻震動依然繚繞在他們耳旁。隨著怪物消逝,昏暗重回這片空間,但牆上晶礦閃爍的藍光卻愈發顯眼,甚至有了具體的形狀。


「你們看那邊!」亞洛驚呼:「那是字嗎?」


阿格斯喃喃道:「那藍色的光到底是什麼?」


被嵌入牆壁的那道人形結晶上方,出現了一道冰藍色的光線,像是從結晶般的人形內爬出,在上方糾結扭曲,構成一道古老的圖案,注視它們的瞬間,不祥的低頻嗡鳴更大聲了,令人頭暈目眩。


「這符號似曾相識……」歌利亞低聲道。他不禁想起在碼頭不斷高聲讚美神明的教會信徒,他們的儀式裡似乎就使用過類似的符號。


「你確定?」雨果挑眉,指著眼前的分岔路口,歌利亞這才意識到廣闊的空間被切割成了四條通道,如同四頭怪物的血盆大口,等待著無知的獵物自投羅網。通道內部的牆壁也閃爍著微弱的藍光。


「我確定。走最右邊吧。」歌利亞回憶片刻,點了點頭。


「反正也沒有其他路牌,就依你吧。」雨果聳肩。


一分為四的航道變得狹窄,真理號的船身幾乎緊貼著壁面,因此只能緩緩前進,偶爾碰撞時,發出的卻不是撞到礁石的聲響,更像是撞到什麼柔軟的生物,和方才的驚天動地相比,現在航行的平靜幾乎令人昏昏欲睡。


就在這時,船上的燈光忽然全數熄滅。


「怎麼了?」歌利亞問。


「燈點不起來。」夏弗的聲音道。


「點不起來就算了,反正牆上這些發光的石頭也夠亮了。」雨果的聲音如此說著,而他說的也沒錯,習慣黑暗後,歌利亞很快就漸漸能看清划著船的眾人的臉龐,繼續藉著船身的輕微搖晃,以及身旁晶礦光芒的距離,確認仍在繼續航行。


就在歌利亞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同時,他的眼角餘光突然掠過一抹藍光。隨即是第二道、第三道——無數藍光接連而至,如同漫天的流星倒映在水面,劃過黑暗的夜空。在這片流星雨般的景象中,歌利亞終於看清了那些光芒的真身——無數細長的銀藍色小魚一次又一次躍出水面,鱗片在空氣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在那瞬間點亮了這片黑暗,隨即再次隱入水中,像是一場場周而復始的小型的流星雨。


「好漂亮!」亞洛興奮道,甚至伸手想去撈那些魚,但歌利亞只是沉默地看著如夢似幻的美景。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東西。」雨果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在他耳邊輕輕問著:「怎麼,這個場景對你而言不浪漫嗎?」


歌利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道:「確實很美。」


不久後,船隻駛入一個開闊的空間。


上方穹頂佈滿了藍色晶礦,像是夜空裡的星點一樣密集,水裡則有成片的晶礦從水底長出,構築成一根根頂天立地的巨大晶柱,淡淡的螢藍光芒籠罩整個空間。


夏弗突然開口:「你們有聽到歌聲嗎?」


一開始眾人搖頭,伴隨著真理號繼續前進,每個人都聽到了。而此時,他們眼前又出現了岔路,四個路口再次等著他們。


「歌聲好像是從左邊第二個通道傳來的。」亞洛道。


「海上的歌聲通常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雨果道。但此時他們沒有其他指引,猶豫再三後,也只能繼續跟著歌聲,在黑暗的通道中前進。


不久後,他們看到了船。


那是雨果這輩子看過最大的船,甚至不是木船,而像是金屬打造而成。雨果難以想像如此巨大的金屬塊該怎麼航行在水面上,即使站在真理號上,他仍然只能仰望數倍高的桅杆——雖然這艘船早已面目全非,有七成的船體都陷入了鯨魚暗紅色的肉壁當中,那些肌肉仍在微微顫抖,像是仍在努力吞吃著船身,剩下三成則被藍色的晶礦覆蓋大半。


「船長,沒路了。」歌利亞道出事實,面前的大船塞住了整條通道。


「等等,那裡有一扇門!」亞洛指著晶礦和肉壁的交界處,那是一扇快要被完全覆蓋的墨綠色門扉。


雨果瞇著眼睛,看著門扉上的繁複雕花,他沒看過用筆直的線條和幾何圖形組成的花紋,門把上顯然還有些尚未剝落的金漆,這艘巨船的主人非富即貴,以位置來猜測,這扇門後大約會通往船長室。


他拍板決定:「我上去看看。」


「太危險了。」


歌利亞反對,但雨果只是問:「除非我們打算後退,再次靠運氣挑戰其他三條路,甚至不只三條路,祈禱其中之一剛好就是出口,否則除了登上那艘船外,找到更多的線索外,我們別無選擇。但我認為,詛咒體的運氣大概都不怎麼好,你說是嗎?」


歌利亞想了想:「那我也去。」


「同生共死嗎寶貝?」雨果輕佻地吹了個口哨,但阿格斯卻也突然舉手,「我也去。」


雨果無言地看著不懂氣氛的水手,嘆了口氣,順帶阻止了看起來也躍躍欲試的亞洛,「行了,兩個人的旅行有第三者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人給我乖乖待在船上。」


靠著那堆錯落參差生長的晶礦,三人輕易登上這艘小山一般的巨船。


阿格斯在晶礦上用力踩了踩:「沒有外觀這麼脆弱呢。」歌利亞點頭,看著像呼吸般規律地閃爍的晶礦,內心卻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像是活著一樣。


雨果踹了好幾腳才把墨綠色的門踹開,下一秒古怪的臭味便迎面而來,讓他立刻閃到一旁去,等待通風片刻,潮濕的腥臭變淡後,這才走入門中。進去後,雨果才發現船長室的空間已經被肉壁壓塌了大半,金屬樑柱大部分也都變了形,原本在書櫃上或是牆上放得好好的書本和畫作都散落一地,僅有一張巨大的圓桌仍立於房間中央,位於主位的座位也屹立不搖。


阿格斯毫不猶豫地先雨果一步坐到了那張椅子上,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而歌利亞撿起其中一幅畫作,看見那幅畫與其他精緻的畫作不同,線條稚嫩童趣,勾勒出一家三口的模樣,一個瞇眼微笑的金髮女人,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還有一個緊握兩人雙手掛著大大笑容的孩子。圖畫的右下角署名寫著:諾亞。


雨果的視線落到了桌上的海圖上,令他詫異的是,上頭的島嶼與海洋全都是他從未聽聞過的名字,還額外被墨水留下了許多危險或是安全的標記。


阿格斯突然道:「我找到了這個。」


雨果回頭,發現原本那張完好的椅子已經被阿格斯拆碎,而阿格斯手裡出現了一本陌生的筆記本,顏色和門扉一致。雨果接過後翻開,讀到了幾句讓他不由得深思的筆記。


「生成型態不固定,但簇狀結晶體約佔83%」


「它們他媽的完全不在乎長在什麼東西上,好極了!」


「這個可能性讓人振奮!我從未看過這些藍色小傢伙這麼活躍,如此巨大的移動式居住堡壘簡直超越了我的期待,恆溫、堅固、自動補充食物,太完美了!就是有點黑,不過那很快就不會是問題了,我們會讓這變成一個能源自給自足的地方!掌握牠的消化和移動模式會是首要任務。」


「就叫諾亞吧,我好想他」


「這個諾亞或許是他的兒子。」歌利亞在他身旁一起看著,看到這裡時,他將手裡的畫遞給雨果,但雨果只是看了畫一眼,就接著讀了下去。


「一切都在朝正確的方向前進,海底的瘋子跟島上的瘋子居然達成共識了,喔他們可真是太懂得怎麼娛樂我了,天知道看著那群腦子破洞的一臉嚴肅討論著不存在的鑰匙要忍著不笑出來有多難」


「那聲個音一在直響 ?我昨天在寫什麼」


「幾乎要完成了,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了我成們功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了們功成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了們功成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了們功成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了們功成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了們功成我們成功了」


「都誰不在」


「好癢 長來出了」


像是預知到了一切,在雨果讀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碰撞聲伴隨著天搖地動響起,原本苦苦支撐的樑柱終於澈底斷裂,而從他們頭頂被撕裂的縫隙中,藍色的光亮突然灑落進來。


那是一顆巨大的眼睛。


意識到這點時,恐懼擄獲了他們每個人的心,但牠並沒有停手,而是繼續撕裂了船長室的天花板,直到天花板在牠手裡像是個玩具一樣被遠遠扔出,讓他們能清晰看見牠巨大的身形,還有牠身上已被藍色晶礦取代的皮膚,但紅白交錯的血液與肌肉還在努力生長,從晶礦的縫隙擠出,又包覆住晶礦,成了錯綜複雜的外貌,在每一個呼吸中崩解、潰爛又再生。


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們,歌利亞忍不住與那雙眼睛對視,對那道視線有種詭譎的熟悉感。


他肯定在哪裡見過這對眼睛。


砲擊聲突然響起,怪物被打退了幾步。


「船長!快跑!」是亞洛的聲音,歌利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雨果扛著就跑。


「等等,你放我下來,我覺得我認識牠!」歌利亞有些急迫地拍著雨果的後背,屁股卻被狠狠打了一下。


「少胡說八道!他不把你吃了就不錯了,你還想去認個親戚嗎?」


雨果用最高速回到了船上,但阿格斯比他們更早也不對,已經在砲台前負責瞄準,每一發砲擊,他們都能帶走一部分怪物的血肉,但接著晶礦和血肉便會像是爭奪著地盤般,在牠身上不斷生長又潰爛,而牠彷彿沒有痛覺般,繼續緩緩朝著真理號而來。


「打他的眼睛!」雨果大喊,而阿格斯隨即瞄準。


一聲巨響,藍色的眼睛被打穿了一個孔,隨即有巨量的爛肉與血液從孔中噴出,伴隨著夾雜其中的細碎晶礦,落入水中。鮮紅擴散,接著一聲悲鳴後,一隻毛絨絨的黑色小生物從不遠處已經被破壞了大半的船長室內竄出,一溜煙竄上了真理號。


「那是什麼?」亞洛正想去抓,卻發現遠處傳來巨大的轟鳴聲。


夏弗臉色大變,立刻收帆,同時大喊:「抓緊!水來了!」


他們來時的通道瞬間湧進了大量的水,水位隨之上漲的同時,四面八方的肉壁也開始剝落,孔洞內開始噴出夾帶著晶礦的水柱,不到一分鐘,水面便沒過了他們來時的洞口,並且持續攀升,直到真理號的桅杆已經插進了他們頭頂的肉壁,水也並未停下。


「我們要淹死了!」文森慌張哭喊,手還被亞洛緊緊綁在船側的繩索上。但雨果卻眼尖地看到那艘金屬大船終於被水流攔腰截斷,沖走了一大截,露出背後的通道。


「水手!揚帆!順風!」雨果高聲喊著夏弗。


夏弗咬牙,放棄了本能,遵從了雨果的命令,揚起了船帆。在整個通道都被水填滿的同時,下一波從通道湧入的水流重重撞擊在他們揚起的船帆上,在水裡推動著真理號前進,讓他們鑽過了金屬船身留下的縫隙。


但他們生命的氣息仍在持續枯竭,先是文森,接著是亞洛,而後是阿格斯跟夏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口鼻冒出氣泡,失去意識,只剩下繩索維繫著他們與船的連結。即使身為詛咒體,在失去氧氣過久的情況下,歌利亞的意識也逐漸沉淪在朦朧的海裡,他感覺到雨果握著他的手,但重重的水壓仍然抓住了他,把他往水底下拖著,讓他碰觸到了海底。


這是他第三次感覺到死亡。


下一秒,太陽升起。


新鮮的空氣湧入了歌利亞的鼻腔,滲入他的肺裡,嗆出多餘的海水,於此同時,他看見自己飛了起來。


他看見真理號飛翔於雲端,柔軟冰涼的雲霧拂過他的臉頰,劇烈的風扯起船帆,讓他們在天空中划行,過於劇烈的光線讓歌利亞瞇起眼睛,但他仍然從船的破洞處看見了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以及它腹部底下的孔洞。那道孔洞仍在噴著弧線的海水,在陽光下劃出兩道彩虹。


失重感緊接而來。


真理號的旗幟被風拉扯成菱形,接著落到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浪花,歌利亞聽見木板的悲鳴,桅杆似乎也搖搖欲墜,船頭也被撞斷了一大塊,劇烈的晃動把所有昏迷的人都震醒了,甚至震吐了,但他們終究是活下來了。


雨果抹了抹臉上的水,走進船長室內,把躲在裡面兩隻奄奄一息的鸚鵡扔到了文森身上,接著蹲到歌利亞面前,拍了拍歌利亞的臉:「怎麼樣,還活著吧?」他問。


歌利亞看著雨果不滿又自豪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


「我們還真的是從鯨魚的屁眼出來的。」歌利亞回答,在雨果想起來要發怒前提早吻住了他。


-


歌利亞睜開眼睛,猛地坐起,鹹苦的海水從他口中咳出,他胸膛起伏,激烈喘息了幾秒,被水灌入的大腦卻仍然嗡嗡作響。他費力地呼吸了好一會兒,大腦才終於重新開始運作。開始注意起眼前的光景。


他正待在一個陰暗的洞穴裡,唯一的光線來自頭頂上的一處裂縫,巴掌大小的灰色天空落下晦暗不明的光,他躺倒在一塊濕潤的沙地上,海水在他的腳尖不遠處輕輕拍打,偶爾有幾滴調皮的水珠躍上他的小腿,留下隱約的水痕。


海水似乎是從水平面底下而來,歌利亞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出去的道路,左右都是堅硬粗糲的石壁,另一頭則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似乎正傳來淡淡的腥氣。


歌利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最終的記憶停留在他上了艘賊船,而後他們遇見了暴風雨。離家這二十多年以來,他運氣大概還算是不錯,除了一開始在家鄉的修道院學會了不少身體上與心靈上的知識外,神父被調任時也帶走了他,讓他得以拓展視野,順帶研究了不同宗教的神學。即使後來因為他年紀變得太大,不再得寵,而被神父們趕走,他也感謝那段經歷,抄寫讓他識字懂算,做什麼工作都很順利,陸陸續續賺取了不少錢財。他偶爾會寄一部分回家,有時也寫信告知自己的近況,但他的母親始終沒有任何回信。


後來,他的哥哥請人代筆,寄了一封信來,他才知道他的父母已經離開很久,當年那個神父做的事情也在他們的村子裡被傳開,他哥哥還要求他別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嫌棄他。


歌利亞並不難過,只是有些感傷自己成了孑然一身。


當年剛前往修道院時,他還對自己做出那樣的行為有些後悔,但後來隨著他長大成人,他逐漸發覺,這世界上和他一樣對某些事物特別「熱愛」的人並不少見,像是神父總是喜歡容貌秀麗、難分雌雄的小男孩,亦或是喜歡躲在牆後看自己的老婆和其他男人性交的男人,他只是被發現的太早,他並不奇怪。


就在那時,歌利亞聽到了詛咒體的傳聞。


傳聞,海妖會將人變為詛咒體,成為詛咒體後,便會成為嶄新的存在,一開始歌利亞也以為這不過是無稽之談,但機緣巧合下,他遇見了一個真正的詛咒體。


傳說是真的,人類可以變成詛咒體。而且,海妖的型態可以影響詛咒體的型態,想到自己可能可以長出觸手,歌利亞興奮的臉都紅了,


對於觸手的癡迷讓歌利亞很快就一頭栽入研究,開始鑽研海妖這種未知的存在。他將這些年以來存下的所有錢財都拿去購買相關的典籍與書冊,也調查過所有躲躲藏藏的詛咒體,都沒有發現有觸手型態的人類,但他不死心,只是繼續努力投入這些年賺取到的所有錢財,最後終於跟著一個聽說能找到海妖的船隊出航。


但出航沒多久他們就遇上了暴風雨,歌利亞只能猜測自己或許是在海中被捲入洋流,剛好被沖進洞穴,他猶豫著是否該再次回到海中,卻突然聽到黑暗的深處傳來悠悠的鐘聲。


說是鐘聲,但那也並不是歌利亞有聽過的任何一種鐘聲,反而更像是人類的嗓音,卻又太過雄厚,無法由任何的胸腔傳出,而是近似於鳥鳴與低語的聲音,聲音在洞窟的石壁內迴盪,近乎嗡鳴著。


怎麼會有鐘聲?歌利亞狐疑想著,卻聽見鐘聲逐漸從遠而近,直到最後變為普通男性的低沉嗓音。


「你醒了。」它從黑暗走入那束光之下。


歌利亞倒抽一口氣。


它的長相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帥氣,藍髮藍眼,五官融合了英挺與柔和,身材有如大理石神祗雕像,也如雕像一般赤裸。但任何人類看到它的瞬間都能一眼分辨,它絕對不是人類,更像是被製造成人類形狀的精緻仿冒品,最明顯的分界,便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凝固在了微笑,從他出現在歌利亞眼裡的瞬間,他微笑的弧度便沒有改變過。另外則是它的胸前與下身完全平滑,應該有乳頭或陰莖等性徵的地方皆平坦而空無一物。


它朝著歌利亞不斷前進,歌利亞不確定它想要做什麼,但他仍憑著本能下意識不斷後退,直到雙手碰觸到海。海水的冰涼讓他冷靜瞬間,但接下來它的手就摸上了他的下巴。


明明看起來像是人類的手,觸感卻像是昆蟲的甲殼,甚至隱隱泛著藍光,歌利亞的下巴被控制住,接著它吻了上來。


一口昆蟲體液般的苦澀汁液被渡了過來,歌利亞感到反胃,瘋狂抵抗著,但他所有的努力只是讓它又渡了一口,直到確認他全部吞下。


很快地,歌利亞發覺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股熱燙從體內深處湧出,臉頰上開始泛起酡紅,下身也有了點反應,他後知後覺察覺自己吞下的東西有什麼效用,想要遮掩卻已經來不及。它察覺了他的變化,摸了摸他的臉,又緩緩解開了歌利亞身上所有的衣物,只留下一件襯衫披在他肩頭,並開始用手來回撫摸褻玩著歌利亞的分身。即使目前的狀況十分詭異,歌利亞還是違抗不了身體的本能勃起了。


確認他完全勃起後,它僵硬的臉頰彎出了一點點近似笑意的扭曲,緊接著冰冷的手指一路向下,滑過吐露清液的頂端小口、滑過充血的柱身、滑過柔軟的雙囊,最後到了縫隙間那個緊縮的洞穴。


歌利亞終於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他掙扎著想要逃走,卻無路可退,反而是被壓在地上,被迫敞開了雙腿。


他的後穴被手指生澀地玩弄著,很快因為快感與吞嚥進去的汁液影響,滲出了一點滑膩的液體,在手指的來回試探中被深入了兩指。手指的抽動過程中每每都按在他的前列腺上,用彷彿性交的頻率快速又大力地來回抽動,快感讓歌利亞腳趾蜷曲,雙腿無力地抽動,陰莖也被時不時地愛撫著,沒多久他就先射了一次,白濁全數落在他的腹部。


它聞到了空氣中的腥氣,用手指沾起嚐了一口,片刻後下身裂開了一道弧形的縫隙,像是個向下掀開的蓋子,露出了身體內部。剛開始裡頭是全黑的,歌利亞什麼也看不清楚,但他很快看到兩根細長的管狀長柱體從它體內探出,是陰莖的形狀,頂端是銀藍色,不似活物。


它抽出了手指,將那兩根藍色的柱體準確地抵上歌利亞的後穴。那裡立刻收縮起來,像是張小嘴吸吮著進犯的物體,只是稍微用力,濕潤的穴口就先吞下了一根,歌利亞沒有感覺到痛楚,只是感覺到光滑而冰冷堅硬,他小聲呻吟著,但在第二根分身也跟著繼續往裡擠的時候,歌利亞終於發現他的身體根本沒辦法應付兩根加起來的粗細,他試圖掙扎起來,卻被它壓著,幾乎無法動彈。


「放開我!」歌利亞喊著,卻立刻被它的嘴堵住,還伸了觸感同樣詭異光滑堅硬的舌頭進來,長度驚人的舌頭不只佔滿他的口腔,還逐漸向內,像是在操歌利亞的嘴一樣插入他的食道。他的分身也被套弄著,剛剛下肚的那口汁液灼燒著他,讓他雙腿無力,只能澈底張開後穴,被兩根銀藍色的陰莖同時插入。


歌利亞哀叫著,感覺自己彷彿被撕裂成兩半,但或許是那口汁液的效果,雖然疼痛,但他並沒有感覺到撕裂或是血腥味,只覺得來回抽插時,沒入體內的分身越來越長,他腳趾蜷縮,當金屬般堅硬的分身插入時,總會從他體內最舒服的那塊地方狠狠頂過去,操得他想求饒,卻只能嗚咽著含糊的話語。


它還變本加厲玩弄起他的身體,折磨著他的陰囊和陰莖,又是摩擦又是套弄,在他剛高潮的龜頭上瘋狂刺激著,歌利亞落下了生理性的淚水,想尖叫卻連嘴也被堵住,手腕也被壓在身側。歌利亞顫抖著,全身皮膚都泛著紅,後穴和陰莖都淌著水,嘴裡塞著的舌頭讓他終於在高潮中窒息。


下次恢復意識時,歌利亞注意到自己正雙腳赤裸,緩步在沙灘上行走。


黑雲密佈的天空很黑、離海很近,沙子很軟、很濕,每次他從沙地裡邁步,沙礫便會黏在他的指縫間,冰涼而黏膩的感覺就像是沙地正試圖吸附他的雙腳,讓他在流沙中逐漸下沉。


他吃力地移動著,一步接著一步,直到腳趾碰到水面。潮汐的浪花漫過他的腳踝、他的小腿、他的大腿,濕潤的海水沿著他身上僅存的白襯衫攀附而上,直至他整個人在海水中滅頂。


他不解地從口中吐出白色的氣泡,卻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緩緩閉起,他僅存的白襯衫像一朵花在海裡沉落,鬱藍色的海像幽深的睡夢,他不斷下沉、不斷墜落,直到海中有一雙冰冷的手接住了他。


那是他自己的手。


不,或許不該說是手。那是一雙藍色的異肢,在他窒息的那瞬間,從他的背後伸出,撕裂了他的皮膚,帶來重獲新生的劇痛。異肢彷彿有著自己的意識般,拉著歌利亞往海平面去。


歌利亞恢復了神智,並且頭一次清楚地認知到,他再也不是人類。


那個海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是他的意義都不再重要了,因為他再也沒有可能,變成他夢寐以求的詛咒體型態。


他的淚水融進了鹹苦的海水,成了大海。


「……醒醒,喂,歌利亞?」


歌利亞睜開眼睛,看見雨果彆扭的臉。雨果看他醒來,明顯鬆了口氣,這才沒好氣地問:「喂,你不會是被我操死了吧,怎麼做一做就昏過去了,還開始哭?」雖然口氣很不耐煩,但他髮絲上的觸手卻擔心似地貼到了歌利亞臉上,留下小小的圓點紅印。


歌利亞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臉,低聲道:「沒什麼,只是夢到了以前。」他隨意地用指尖把眼淚拭去,又帶著愛憐深深親吻了雨果的觸手,臉上帶著笑:「現在一切都好。」


-


鯨腹探險結束後,真理號來到位於海神洋上的應許列島進行船隻修整。此處向來是無根者的天堂,有著金色沙灘和最美的落日,趁著真理號進去藍晶船廠修整,船員們難得享受了一段喘息的時光。但歌利亞拿來的修繕帳單讓雨果雙眼發黑,這筆巨大的支出掏空了他們近來搜刮到的金銀財寶,又落入一貧如洗的狀態。


「麻煩了。」雨果重重放下杯子,「這樣下去又要揭不開鍋了。」


酒吧裡一如往常熱鬧,過於歡快的笑聲和酒杯碰撞聲混合成一片。真理號所有船員佔據了一張大桌,吃得杯盤狼藉,歌利亞聽見雨果的抱怨,放下了手上的叉子。


「之前萬物教信徒的供奉……」


「前兩次修船花完了。」雨果道,沒有承認某些錢是被他自己賭掉嫖掉的。


歌利亞也知道真相,但不戳破,只是問:「那需要再去『賺錢』嗎?」


雨果搖頭,「這座島附近不適合。」應許列島既是無根者的天堂,附近的居民當然也自有一套生存之道,他們在這裡討不了好。正當雨果思索著該怎麼賺錢時,佈告欄前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雨果問。他看見人群一擁而上,爭搶著幾張泛黃的紙。


歌利亞側耳聽著隻言片語,答道:「好像是有一份新的懸賞單。」


「喂。」雨果踹了踹亞洛的小腿,「你去看看。」


亞洛歡快地去了,也很快灰頭土臉地回來,手裡還拿著好不容易搶到的一張破爛懸賞單,有人還想再上來爭搶,雨果一句話也沒多說,將腰間的獵槍放上桌,金色的獨眼望著對方,那人立刻摸摸鼻子飛快離開。


歌利亞在桌上壓平了皺巴巴的懸賞單,但紙張已經被指紋跟啤酒染污了一部分,邊緣也有些磨損,上頭卻有一行格外清晰的字寫著:永生之鑰。雨果也看到了那行字,饒富興味地湊上了歌利亞背後,下巴壓著他的肩頭跟著一起看了起來。


懸賞內容關於一座海底古城,名為康達禮亞,在海神洋與南格拉西洋海底的交界處。由於最近有一批未知文物順著潮水被沖上岸,一開始大家以為只是貨船逸散的貨物,而後卻被發現是文物,並經學者調查後,確認來自古城康達禮亞。但當有幾個研究團隊循跡進入古城調查後,他們發現自己好像被詛咒了。


所有曾經踏入古城的人,都在一年內陸續發瘋,接著失蹤或是死亡。而根據發瘋的人消失前提供的隻言片語,不少人認為,康達禮亞古城和永生之鑰有關。因此,來自南格拉西洋的學者正在繼續徵求更多人去調查情況,當然,也會付出應有的高額代價。


雨果看完,拍了拍懸賞單,「有趣,你們覺得如何?」


歌利亞翻開便攜型海圖,「康達禮亞……在我們預計的航線上。」雖然為了修船繞了點路,但回到原本航線上的過程中確實也可以路過康達禮亞。


阿格斯道:「古城應該很美吧?」他手裡還抱著方才釣魚換來的小狗,那是他跟一位沿街兜售海洋寵物的商販換來的,歌利亞跟雨果也一人換了一隻。阿格斯逗著小狗問:「佩羅想去看吧?」但小狗只是不斷發出嗚嗚聲。


雨果將雪茄塞進嘴裡,點上火後吐出一個煙圈,笑問:「那就沒有不去看的理由吧?」


夏弗沉吟:「康達禮亞古城?沒聽過這個地方。但你們不覺得這個情報的時機來得很詭異嗎?」


亞洛緊張,「船長,你沒有順便聽到那些人的下落都是失蹤或死亡嗎?我們才剛從鯨魚肚子裡爬出來沒多久,現在就要冒著生命危險再去一個可能更糟的地方?」


「亞洛,冒險就是機會。」雨果看了夏弗一眼,對著亞洛的臉吐出一口煙圈,語氣平靜。


文森小聲:「我同意亞洛。」


「膽小如鼠,真不懂你怎麼活下來的。」雨果嗤笑。


歌利亞沒有參與爭論,而是坐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懸賞單上的符號,眉頭緊皺,「這些符號……我見過。」他的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但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雨果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哦?說說看。」


「這些符號似乎和我多年以前,看過的某個研究組織的研究有關,但除此之外——」歌利亞抬起頭,語氣帶著一絲猶豫和謹慎,他指著懸賞單邊緣畫著的其中一個符號,「你們不覺得這很熟悉嗎?」


亞洛歪過頭皺起臉,「是有點眼熟。」


雨果搖頭,「毫無印象。」


「那個研究其實只是某篇報紙上的新聞,但我之所以會想起來,是因為上次看到這個符號就是最近的事。」歌利亞低聲道:「這些符號被刻在鯨腹的牆上。」


一瞬間,空氣凝滯了片刻,鯨腹中驚悚的經歷仍歷歷在目,那些發光的符號、活體結晶、詭異的低頻聲響彷彿再次回到了每個人的耳邊。


「我現在感覺這更像個誘餌了。」夏弗低聲道。


酒吧的歡快無法驅散眾人從腳底直上、毛骨悚然的寒意。巨大的眼睛、藍色的晶礦、被吞噬的人類,還有無數支離破碎的帆船上飄動的旗幟。怪物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抵擋的怪物。


「也說不定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無根者哪能想到好主意?都是在兩個爛橘子當中挑一個沒那麼爛的而已。」雨果淡淡地說,隨即拔出一把匕首,把懸賞單插在木桌上,嘴角戲謔,眼神裡卻有著狠戾,「反正只要跟永生之鑰的線索有關,真理號會去,這是我的決定。不想去的,我不勉強你們上船。」


歌利亞低頭看向雨果手中的懸賞單。「那我們會需要更多情報,確保有應對的計畫再行動。如果要去,我會想準備更多的武器和食物,至少不會毫無防備。」


「很好。」雨果看向眾人:「那你們呢?」


船長的決定不容質疑,眾人只好接受,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幾天後,真理號大致上已經修復,他們便爭分奪秒地準備前往南格拉西洋海。


即將啟航前,看著阿格斯正清理船上木板上殘餘的從鯨腹帶回的殘骸與奇異的發光礦石,夏弗手裡舉著顆蘋果,卻一口都沒有咬,只是望著大海,眉間深鎖。


「來點雪茄嗎?」雨果的手突然遞了過來,伴隨著雪茄燃燒的菸味。


夏弗轉過頭,皺眉看向突然出現在他旁邊的船長:「不了,謝謝,我不喜歡這個味道。」雨果也沒生氣,咬著雪茄,嘴角帶笑望著甲板上的阿格斯。阿格斯對那些晶礦愛不釋手,一邊清理還一邊往自己腰間的袋子放著。


「還在擔心?」


「船長,您還記得找我上船時,您說過對永生之鑰的看法嗎?」夏弗問。


「人人都想得到永生之鑰,我也不例外。」雨果理所當然回應,夏弗卻搖搖頭道:「這並不是您最一開始跟我說的。」


什麼意思?每個無根者不都在追尋永生之鑰嗎?雨果挑眉,還想追問時,歌利亞恰好來回報一切準備完畢,夏弗也沒再說話,俐落爬上了瞭望台。


雨果撿起那枚被遺忘的蘋果,放入懷中,看著歌利亞打滿舵,真理號的帆瞬間鼓滿了風,緩緩劃破海面,駛向未知。


懸賞單上有附簡易的地圖,在經過數個小時的航行後,真理號來到一處巨大海蝕洞前。


「就是這裡,就在裡面。」歌利亞道。


海蝕洞的入口佇立著一座雕像,雕像背後的入口則是被薄膜覆蓋著,是部分古城為了保護入口不被海水倒灌的常見機關,薄膜來自於入口邊緣鑲嵌著的八個珊瑚光球,這種珊瑚光球靠近時,不但會發光,還會在彼此之間形成乳白色的濕黏薄膜,禁止活物隨意進出,必須用特定的順序對其造成傷害,薄膜才會暫時消失。


夏弗觀察水位以及岩壁上的青苔道:「此處洞穴漲潮後就會被淹沒,我們得趁還沒漲潮時進去。」


雨果看著礁石般將水分成兩股的雕像,那雕像不知道刻著哪一尊神明,神態怪異,七手四眼,微微發光,本體是石製的,但渾身卻都被不知從哪來的黏膩觸手覆蓋著,蠕動的觸手使祂像是活著一樣,石頭的雙眼審視每一艘靠近的船隻。雨果一陣惡寒,問道:「怎麼進去?」


「懸賞單上沒說攻擊光球的順序,只寫了一段話:耳聆黑暗,口述福音,眼觀光明,鼻嗅潮香,手觸象徵。」歌利亞唸出懸賞單背面的文字:「這大概就是委託者給的提示。」


阿格斯問:「詩歌上有寫到部位,是不是神像上面那些發光的地方?」


「發光的地方數量不少,但都剛好跟五個部位能對應上。」夏弗算了算。


「總之先打打看。」雨果掏出十字弩。


在經歷幾次打偏後,薄膜終於應聲而破,真理號的帆瞬間被氣壓吸住,整艘船被往洞穴內部吸了進去,一路沿著水道下滑。


「這通道好像是斜的?」亞洛看著周遭飛速移動的洞窟牆壁:「還越來越快了?」


「因為古城在海底。」歌利亞小心翼翼握著舵,在船隻飛快向下滑動的途中盡量不讓船出現偏移,以免撞上兩側岩壁,幸好沿途並無路障,隨著滑道趨緩,在最後一段滑行時,下方的古城緩緩映入真理號眾人眼簾。


康達禮亞古城的全貌幾乎呈現在真理號眾人的的眼前,從上空看,龐大的古城被八個薄膜形成的泡泡分割為八個區域,和礁石與海床共同生長,彷彿從數個世紀前便趴伏海床的深淵巨獸,座落在此守著什麼。真理號一路滑進其中一個泡泡中。放眼望去,此處似乎是一個廣場,充滿了破爛的旗幟與布幔,以及被高高低低殘破石柱圍繞著的損毀雕像。光源則來自點綴在各處的各式發光植物,這些植物總能在各種地方生存。


「那裡好像有字。」雨果指著某處的石柱上方。


「是的,寫著『海靈廣場』。」歌利亞道。


如同其他少數能被保留下來的海底城市,康達禮亞古城的水道四通八達,擁有相當良好的規劃與排水設計,很方便船隻通行,但卻有部分路段被不明物體阻擋。真理號繼續順著水流的方向,平穩地在渠道中航行著。


亞洛聞了聞空氣,「你們不覺得有點臭跟悶嗎?」不只如此,空氣中還飄散著不明灰燼,使得他們的視野霧茫茫的,明顯能感覺到空氣比海面上更加稀薄和悶熱。


「是硫磺的味道。」雨果道。他很熟悉這樣的味道,他也​​​不是第一次踏入海底城市,這種地方總有過往曾經存在的好東西,是現在這片大海再也無法觸及的科技,通常都能賣個好價錢。


「好熱……」歌利亞擦了擦滲出汗水的臉。


「不會是火山吧?」亞洛驚呼,文森立刻躲回船艙。


夏弗低聲道:「不無可能。」


「墨瑞瑪保佑。」阿格斯看著遠處,突然道:「船長,前面好像有個雕像。」那是座雄偉的雕像,甚至似乎是整座廣場最大的一座,但當真理號航行到雕像身旁時,歌利亞卻看見雕像被無數大腦狀的殼狀巢穴覆蓋,且雕像面前還放著個箱子。


「你去看看。」雨果用下巴點了點阿格斯,阿格斯立刻翻身跳下船,躍到雕像的底座上,打開了箱子。箱子裡放著大量的華貴珠寶,但在箱子被打開的幾秒鐘後,所有珠寶在轉瞬間化成了如同死珊瑚材質的碎屑,只殘留少數東西。


「怎麼這樣就沒了!」亞洛瞪大眼睛,但雨果只是見怪不怪道:「正常,那都是幾百年的東西了。」阿格斯在箱子的碎屑裡翻找,最後只翻出了幾枚古代硬幣,俐落地沿著繩索爬回船上。


誰知,當阿格斯的腳一離開雕像的底座,雕像就開始震動。


「糟糕!我們是不是碰到什麼機關了!雕像是不是在震動?」亞洛問,盯著石像上碎裂下來的粉末跟不斷落下的石塊:「他會不會倒!我們快走!」


「不是。從剛剛開始,一直都有震動。」雨果盯著水面,與船在水面上造成的搖晃截然不同,水波不停抖顫著,撞擊到船身形成水花炸開,「先離開這裡吧。」


真理號往雕像的左方水道航行,薄膜外,一整群頭泛紅光、通體漆黑的巨大水母游過他們身邊,歌利亞望著水母靠近又離去,眼睛痴痴地望著宛如絲帶般的觸手在水中飄盪著。沒多久,真理號就駛入了一座巨大的廢棄水上法庭,巨大的屋簷形成的陰影立刻籠罩了他們,只剩下沿著牆壁爬行的巨大發光植物照明。


歌利亞終於清楚看見,方才阻擋部分路段的不明物體是某些未知生物的巢穴,像是將此處當成了聚集地,不少廢棄掉的巢穴出現在牆角、樑柱,甚至天花板上,比剛才在海靈廣場看到的數量還多,巢穴樣貌也相當相似。除此之外,還有些淡紫色的細小顆粒混在空氣裡無處不在的灰燼中,似乎就是從巨大發光植物散發出來的。


這裡的存在對於康達禮亞而言,或許曾經是正義與公平的象徵,所有的審判都必須在他的領域之下,然而現在,旁聽席早已腐朽,石面上的苔蘚正蠶食那些古代造物,像是神明正在懲罰此地,然而不放過任何致富機會的無根者甚至比過往的消亡更快到來,除了那些珊瑚或許還有些販賣的價值,這座法庭早已被掠奪一空,僅剩散發古怪氣息的服裝和刑具。


「奇怪的面具……」歌利亞小聲道。


「看起來真髒,別碰。」雨果嫌棄地看著那些吊掛在各處的服裝。


阿格斯不知何時從船艙裡放出了小狗們,佩羅正好奇地四處聞聞看看,卻被一旁懸掛在牆壁上,看似人影的刑具嚇到了,立刻鑽回阿格斯雙腳中間。被雨果報復性取名叫小歌的長毛狗狗正蹭著歌利亞的腿,似乎對周遭明顯有了改變的氣溫與陌生的環境有點害怕。被歌利亞取名為修的狗狗則是跟發瘋一樣到處亂蹦,還試圖跳下水抓住水裡漂動的物體。


「修!別亂跑!」歌利亞連忙拉住修,轉頭看向修的主人:「船長!快管管你的狗!」


「那有什麼難,只要你身為前輩,以身作則,乖巧窩在我腳邊,他們就會學你了吧?」雨果一臉不正經地道。


「等等讓修跳船吧,我不管了。」歌利亞沒好氣道,但就連他也沒發現雨果的情緒反應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


穿過廢棄水上法庭,真理號來到了一座荒廢的建築外。這裡顯然是類似講堂或圖書館的地方,開放式空間裡的每面牆都被人分門別類放滿各種書籍。未知生物的巢穴也明顯變多了,座落在各個書架邊緣,有些似乎還留有黏液,空氣中瀰漫的灰燼也比剛剛兩處都還要更濃。


「此處似乎可以下船。」夏弗道。


「下去看看。」雨果決定。


在一行人陸續下船走入講堂後,首先吸引他們注意的,就是講堂中央那座被懸吊著的巨大雕塑,雕塑由多種球體環狀排列組成,最大的球體則是雙凹圓盤狀。


「神秘的形狀。」雨果看了看,亞洛接話:「看起來像某種食物。」雨果不認為那是食物,這樣的結構他看過幾次,卻從來不知道這些圓形球體代表的意義。


歌利亞走向書架,隨意抽出一本。此處的書籍似乎是依照類型去編排,可惜內容大多使用了現今無法理解的古老語言撰寫,能讓人看懂的不多。但歌利亞學過幾門古老語言,甚至能夠算上精通,因此他很快從中翻到了一本能派得上用場的,翻看幾頁後,立刻遞給雨果:「船長,你看這本書。」


「我對看螞蟻字沒興趣。」雨果立刻拒絕。


「但書上似乎是在描述如何提高射擊的精準度,有些觀點值得參考。」


「哪有這種好事,隨便看書就有辦法……」雨果敵不過歌利亞的堅持,接過書看了幾頁:「好吧,好像確實有點道理。」


「書本上的知識可是很豐富的。」歌利亞笑,即時阻止了海貓——蜜把書架上的書全部踢到地板上。蜜是他們從鯨腹逃生後,在船上發現的,不知道牠已經混上船多久,亞洛那陣子時常抱怨有人去廚房偷吃東西還不收拾,本來大家都以為兇手是阿格斯,連阿格斯自己都覺得是自己吃的,後來才發現兇手是蜜。


「戰鬥時這樣能更有效率的防禦……等等艾比,這本不可以咬。」阿格斯阻止著鸚鵡艾比亂咬書,一邊艱難地讀著,藍雞雞也像以往那樣跟著艾比一起搗亂。


「住手,藍雞雞。」歌利亞想阻止他,但藍雞雞卻不像以往一樣聽話,反而更變本加厲。自從家裡來了新的狗跟貓,藍雞雞才發現雨果幫他取的名字有多隨便。白狗小歌就算了,聽起來真的很土,但不只海貓蜜有著好聽的名字,連那隻捲毛雙色黑狗都有修這個有氣質的名字,只有他叫藍雞雞。他甚至不是雞。因此他最近時常報復性地拉在雨果頭上,連歌利亞的話都開始不聽。


此時書架又晃了晃。眾人都感覺到來自地面的晃動頻率似乎正在逐漸變高,每次震動的時間也逐漸拉長。


「這裡看起來沒什麼值錢的,先回船上吧。」雨果道。


但當一行人正準備離開時,他們突然聽到了一聲怪響。


「什麼聲音?」亞洛問。


阿格斯看著腳邊,「我好像踩到了什麼?」他挪開腳,石磚立刻彈回原位。一行人研究了一番,發現講堂底下似乎還有個房間,但必須使用特定的順序踩踏石磚,才能正常開啟機關。


「要試著解謎看看嗎?」歌利亞問。


「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雨果決定:「拆開吧。」


很快地,一半以上的石磚都被以暴力的方式挪開,露出向下的旋轉樓梯,明明康達禮亞古城已經在地底,但這個洞卻還一路向著黑暗延伸,像是要直達地心。亞洛望了望深不見底的內部,有些猶豫:「底下看起來好深!我們真的要下去嗎?」


「可以不去嗎?」文森後退兩步。


「真有趣……」阿格斯反而躍躍欲試。


「構造不合理反而讓人更好奇了。」歌利亞拋了幾個被棄置在地面會發光的珊瑚光球下去,看著小小的光芒逐漸沉進黑暗,他瞇起眼睛試圖觀察蛛絲馬跡,太深沉濃重的黑暗卻讓他什麼也看不清楚,但不一會兒他就聽到了觸地的聲響,「好像也沒有很深。」


「來都來了,走吧。」雨果拿起一旁的珊瑚光球,拉著歌利亞就率先往下走去。


走了將近十五分鐘,在氣溫緩緩下降的同時,又經過一次地面晃動,樓梯終於結束,眼前出現了一道長廊,最後一階,雨果一腳踩進一層薄薄的水中。


「該死!」雨果舉高光球,立刻看見混濁到難以看清地面的髒水裡漂浮著髒污的碎屑,放眼望去,視線所及全都是灰白巢穴,狀似大腦又像巨型蟲卵,似乎還微妙地有著呼吸般的起伏。


「好噁心!那些裡面該不會還有東西吧!」亞洛揉搓著自己的手臂。


文森震驚地盯著:「我覺得它們還在動!」


歌利亞的吐息間冒著白霧,他把看起來想上去給蟲卵一爪的蜜抱進懷裡,低聲道:「你們小聲點,別吵醒它們。」雨果也拉著修的繩子,避免牠繼續不受控制地亂跑,但很快地,亞洛的想法得到了應證。不遠處,一團白影從其中一個巢穴竄出,朝真理號眾人的臉直飛過來。


「那是什麼!」文森幾乎是在尖叫了。


雨果回想起過往的經驗,立刻從懷裡掏出扁扁的金屬酒瓶,扭開後含了一大口,對著白影噴吐,下一秒又燃亮火柴。火焰立刻染上整個影子,伴隨著惡臭的氣味與吱吱聲響。


「有效,燒它們!」他大喊,所有人立刻將手邊能找到的物品一一點燃,當作火把揮舞、攻擊並逼退白影。而隨著最後一片被火焰燃燒的影子落在地上,白影的樣貌終於被看清。


那是無數隻極小的蟲類,薄翼受到燃燒而碎裂,但很快地,屍體表面結出冰晶,散發出了螢藍色的光,有些還活著的則是朝真理號眾人游近,直到黏貼上皮膚。雨果抓了幾隻活的嘗試著餵給藍雞雞。藍雞雞以為這是賠罪,開心地吃下,還嘎嘎叫著蟲子好吃。


歌利亞微皺眉頭:「鸚鵡居然喜歡吃這個……好吧。」他從地上撿了不少,丟進一個袋子裡密封。


「歌利亞!你真的要撿嗎?會不會等等走到一半就孵出來?」亞洛慌張地問。


「孵出來就讓鸚鵡們吃掉。」歌利亞道,看著一旁的阿格斯也收集了不少螢光色的蟲屍,大概也想餵艾比。


他們繼續踏水前行,長廊迴盪著腳步聲。長廊兩側有著房間,甚至有幾間沒有門,而是用金屬柵欄取代門的功效,但房間大多已被搜刮一空,只剩下一些過往的影子。古老的檯面上有著能固定實驗體的皮帶,還有許多帶不走的大型器具和櫃子矗立在角落。長廊底端又是一截樓梯,但這次並不長,很快地,熟悉的藍色光芒又出現在他們眼前,大片大片的藍晶佔據了視線所及的所有地方,幾乎快看不出這裡原先是個洞窟還是個房間,晶體僅有的縫隙間還有著灰白巢穴與黏液,證明此處仍有蟲子存在。


眾人四散找尋著值錢的物品,夏弗眼尖地看見某塊藍晶中似乎有一本書,砸開翻看兩頁後立刻遞給了歌利亞。歌利亞發現那是本相當古老的研究日誌,裡面留著的日期甚至比他想像中古城存在的歷史還要悠久,但紙張卻完全沒有受損,不只是因為被藍晶包覆的關係,他指尖碰觸到的紙質也並非一般的紙張,而是一種未知的、足以長期存在的光滑材質。上面記錄的詞彙晦澀難懂,還夾雜著專業術語,沒有更多時間研究,歌利亞只能先把日誌收了起來,等有空時再繼續。


雨果繞了一圈,沒看到除了藍晶與巢穴之外的物品,在地面又搖晃起來時招呼眾人:「走吧,回船上。」


一行人加快速度爬上樓梯,回到了真理號上,沿著水道通往下一個薄膜區域。但這次的航行過程不再如先前一樣平緩,或許是因為震動或是本來這附近的水道就充斥著大量的廢棄巢穴,使得船隻的航行變得相當困難,必須要小心翼翼閃躲,避免撞上。


很快地,水道兩側開始出現掛有深色的華麗旗幟的石柱,順著水流,船隻進入了一處人造洞穴形式的修道院,被精心雕刻過的內部空間有著數量龐大的石像,每尊被斗篷掩蓋的石像神態各異,但同樣都做出祈禱中的姿勢,以不規則聚集的方式形成扇形,圍繞水道盡頭牆上凸出的女神像,彷彿也在期望著自身的罪被赦免。


阿格斯指著神像下方的巨型石碑與供奉祭壇:「船長,那個石碑上有字。」


「我看到了。」雨果盯著那些彩色的文字,文字而底下也有一排顏色區塊。


歌利亞皺眉,「有些難以閱讀呢……但似乎遵照某種邏輯。」


「你覺得裡面可能有東西?」


「通常是有的。」


「不能直接轟開嗎?」雨果敲了敲石碑。


歌利亞看了看周遭的雕像,微微搖頭:「不建議這麼做。」


亞洛突然道:「我覺得他好像可以被拔起來!」他拉著繩索盪到了石碑附近,伸手嘗試,輕易就將碑上的文字拔起,靜待片刻後沒有任何事發生,於是拔了一個又一個,又依照顏色放到下方的顏色區塊中,全部排列完成後,石碑立刻從中間裂開,對半向左右兩旁滑動,露出了一條深不見底的、佈滿了青苔的向下樓梯。


「怎麼又是樓梯。」雨果抱怨,但還是翻身下船,一行人也跟上了他。


「好滑……」文森小心翼翼走著,夏弗提醒著他小心,但踩上石階上的青苔時仍然讓人隨時都感覺有滑倒的風險。


好不容易走完階梯,他們來到了最底層一間狹小的房間,靠牆的地方擺放了一本深色典籍。歌利亞翻了翻,那上面寫了許多關於黑暗之神歐忒妲的描述,以及教派的教規,但其中文字有多處被人為毀損。


「你在看什麼?」雨果問。


「這應該是黑暗之神相關教派的教典,或許南格拉西洋的那些學者會有興趣。」


「那就帶走。」雨果轉頭望著眾人,「你們呢?有收穫嗎?」


「好像沒有值錢的東西。」亞洛道。


「嘖,都被拿走了嗎……」雨果咬牙,此時地面又晃動起來,「現在多頻繁?」


「將近半小時一次。」夏弗回答他。


「這裡不能再待了,我們準備離開。」雨果即使想要更多收穫,也不會在這裡賭上自己的命,何況他並沒有看到任何跟真理之鑰相關的線索。


他們飛快回到真理號上,沿著水道前進,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已經死亡的巨大白化珊瑚,珊瑚構成的橋樑橫立在真理號前方,已經出現了一些細縫,橋旁的噴泉上還有一對相擁著的石像。真理號快速從橋下方的拱門通過,而在又一次劇烈震動後,一道道裂縫在橋面上迅速蔓延,隨後,橋面破碎,一塊塊巨大的珊瑚落入水中,掀起漫天水花。亞洛看著船通過後才開始崩塌的橋樑,有些慶幸。


隨著真理號駛入城市邊緣,不遠處出現了一條向上的湍急水道。


「那邊!」夏弗指著那條水道,雨果立刻轉舵,把真理號往那條水道航去。


一路上阻攔他們的薄膜都被雨果用進入時相同的方式破壞,很快地,真理號從另外一個洞窟處回到了海面上,但在駛離那片區域沒多久,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


黑色的煙霧與白煙從遠處的水面衝出,一股熱浪推著真理號的船帆航行,那處原本蔚藍的海水被染黑,不少魚翻著白肚浮上水面,被海浪沖刷,阿格斯跟亞洛眼明手快地撈了不少起來。


「古城……」歌利亞望著那處逐漸新生的島嶼。


「想必被淹沒了吧。」雨果接話。


慢了半拍才湧現自己似乎是劫後餘生的感觸,讓真理號一路航行回應許列島的過程都相當沉默,直到從南格拉西洋的懸賞者手裡換來一筆豐厚的報酬,聚集在酒館的眾人在酒精麻痺神經後才突然慶祝起了新生。


看著文森跟亞洛一邊喝酒一邊唱歌,修、佩羅跟小歌在到處打滾,歌利亞撫摸著蜜,看著藍雞雞跟艾比吃著堅果,若有所思。


「怎麼了?」雨果問。他也已經喝了不少啤酒,正大開衣襟,雙手橫搭在歌利亞的椅背上散熱。


「我只是在想……康達禮亞古城就這麼消失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研究那本日誌,說不定裡面還有更多秘密。」在上交資料時,他們從古城內收集來的物品,有唯一性的幾乎都交給了懸賞者,其中也包含了書與日誌。


「到底那段消失的年代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們去過許多和永生之鑰相關的這些地點都有藍晶的存在,藍晶到底是什麼?」歌利亞問。


雨果搖頭:「至少在我聽說過的範圍內,沒有人知道藍晶是什麼、有什麼功效、是如何生成,或許得到永生之鑰後,我們能找到答案吧。」


「船長……不,教主。」歌利亞認真地望著雨果:「您真的覺得我們能找到永生之鑰嗎?」


「必須要找到,不然這趟旅程就沒有意義了吧。」雨果低喃,卻沒注意到一旁夏弗的眼裡隨著航行時間漸長,大海般深藍的眼瞳裡緩緩染上凝重的色彩。


-


真理號繼續朝著夏弗的家鄉,傑拉爾德.哈格斯最後居住的島嶼前行。


或許是因為日子已經快到冬天,刺骨的低溫使得眾人日常的工作都比平常做得更慢了些,寒意時不時凍上他們裸露在外的手指跟鼻尖,偶爾漂來的浮冰都得提前預防,免得撞上底下可能存在的冰山,為此真理號只能放慢航行的速度,盡可能避開湍急的海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天色比以往更沉悶,而當厚重的雲層出現在天邊時,歌利亞立刻出聲提醒:「暴風雨要來了。」


五分鐘內,整片天空和光線都被席捲而來的厚厚黑雲遮蔽,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悶雷作響,夾帶水氣的狂風刮著所有人的肌膚,甚至讓髮梢結霜。夏弗扯滿風帆,試圖加快航行速度,朝著反方向躲避雷雲,在雨落下之前逃離暴風雨,但羅盤彷彿已經和暴風雨聯手,不斷旋轉著讓人分不清方位,上次航行後新加裝的加速器也變得時靈時不靈,連風都變得古怪,來自四面八方,使風帆失去了該有的作用。


在眾人焦頭爛額之際,一滴雨落在雨果的臉上。


雨果大喊:「暴風雨來了!收緊船帆!」


阿格斯回報:「是的船長,都已經收緊了,只是太暗了,希望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水流紊亂,迅速駛離這裡已經是件辦不到的事情,因此真理號眾人只能將主帆收緊、下錨、綁緊物資,並祈禱他們的船可以在風浪中倖存。


暴雨落下,狂風呼嘯著,能見度變得更差,有限的視野使雨果沒能來得及在海中突然冒出巨物時將舵打滿,於是真理號便撞上了那艘具有實體的幽靈船,裝在船頭上才剛修好沒多久的雨果本人像又成了破損的木頭,殘片四處飛散。


「嗄嗄嗄嗄!」艾比被劇烈的碰撞嚇得飛到躲進船艙裡,兩顆石頭沉默地在船上隨著浪潮來回滾動。


亞洛眼尖地看見了碰撞瞬間,伴隨著雨點,有點點閃光落到了真理號甲板上,在那東西掉下海之前,他衝過去撿了起來,發現是幾枚約掌心大且沒有鏽蝕痕跡的獨眼骷髏勳章,看起來十分精緻。


「那是什麼?」歌利亞問,亞洛指著被他們撞了一下,現在已經散架,正在緩緩沉入海底的幽靈船道:「不知道,是那邊彈過來的……小心!」


他撲倒了歌利亞,巨大的船帆從他們上方呼嘯而過,原本捆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經斷裂,兩人趴倒在甲板上,聽著被狂風操縱的帆布和繩索在甲板上胡亂飛舞,發出啪啦啪啦的撕裂聲響。


「我去看能不能重新綁好!」亞洛努力在風中站起,躲開了再一次襲來的船帆,下一秒就聽見不知道誰被船帆打了下的痛呼,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倒楣蛋。


又是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白晝閃過眾人眼前,還有閃電型的光束落向高高矗立的船桅,緊接著雷聲毫無延遲立刻出現,在令人耳鳴的巨大轟隆聲之後,木質的船桅焦了大半,甚至出現巨大的裂縫。


「等等,夏弗人呢?」雨果看著已經燒焦的瞭望台,神色陰沉:「他還在上面嗎?」


「我沒事。」夏弗突然從旁出現:「我剛剛本來想下來幫忙綁船帆。」


「天啊好危險!差點你就要變成焦炭了!」亞洛道。


蜜輕巧地經過船桅附近看著兩腳貓們,對大喊大叫的那隻兩腳貓嗤之以鼻。佩羅由於視野太矮以至於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人類們很驚慌,小歌跟修則是快樂的到處跑跑跳挑,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危險,修還跑去聞了佩羅的屁股。


「沒事就好。」歌利亞鬆了口氣,但擔憂的神色不減:「但不能放著桅杆不管,風繼續這樣吹下去,船桅很可能會斷的。」


「我去吧。」阿格斯突然推開船艙的門,手裡還拿著原本放在船底艙的工具組,還有備用的木材與鐵片,「我上去修。」


「我也去。」夏弗也道,接過了半數板材背在背上。


「小心點。」雨果看著兩人,「要是再看到閃電就跳下來,摔斷腿總比被劈死好。」


「好的船長。」阿格斯道,夏弗只是微微點頭。


「我去弄點熱的東西給大家喝!」亞洛一溜煙跑進船艙。


被暴雨浸濕的衣物令人不適地貼著皮膚,雨水不斷帶走他們的體溫,但他們的船卻始終牢牢陷在這場風雨內,無法離去。阿格斯和夏弗在數十分鐘後帶著冰冷的手和身體回到了船艙內,亞洛跟文森連忙遞上毛毯和熱湯。


「不對勁。」雨果道。真理號明明是背風而行,側帆一直都鼓滿風,卻始終無法離開暴風圈,還像是一直被往深處拉去。


又是一道閃電,照出甲板上五道忙碌的人影。


不對!


雨果突然警覺,歌利亞、阿格斯、夏弗都在船艙內,只有亞洛跟文森在外頭,那多出來的那三道人影是誰?


在意識到此事的瞬間,雨果聽見悠揚的哨音,多出來的人影正發出輕笑,搖動著細長有力的尾巴。不速之客歪頭注視著雨果,似鱗似皮的板狀組織如面具般覆蓋了牠們上半臉,只有馬狀的細長喙部露在外頭,嘴唇掛著笑意。牠們人型的上半身被硬化的皮狀結構覆蓋,拉出骨骼般的起伏。體型最大的傢伙仰首,從嘴唇中發出尖銳的哨音。


「迎擊!」雨果大喊,聲音穿過風雨,船艙裡的眾人都跑了出來,對上了三名長得像巨大海馬,身上有著冰刺的怪物。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潛伏上船的怪物,因此即使甲板不斷晃動,風雨聲勢浩大,他們也很快找到怪物的弱點,精準避開堅硬的皮骨,將武器深深插入牠們體內。在淒厲的尖嘯中,最後一隻怪物倒下,淡藍色的透明液體自牠們的傷處流出,又被大量的雨水帶走。


「死了嗎?」文森顫巍巍探頭。


「結束了。」就在夏弗打算上前拆解這些屍體時,一陣風吹過,儘管不曾眨眼,甲板上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般,頃刻間空無一物。


歌利亞眨了眨眼,「這些……是幻覺嗎?」


雨果呸了一口:「精疲力竭還顆粒無收,海虧了。」


阿格斯感嘆:「這裡真是太詭異了。」


但真理號也只能沒有回頭路的繼續前進,背著海風,卻始終離不開暴雨。


在海面又一次被閃電照亮的間隙,歌利亞看見浪花打上了前方的礁岩,炸出一片浪花。「有礁岩!」他立刻大喊。那是一塊巨大到像是小山坡一樣的岩石,歷經年歲的表面佈滿藻類和螺貝。雨果也看到了那塊岩石,大罵:「該死!」他立刻試圖往左打滿舵,難以想像自己剛剛怎麼會看漏,但明明應該還有空間的船舵,此刻突然沉重到無法繼續轉動,像是有巨大的海流正在海面下與真理號拔河,阻止船隻調頭,只能直直朝那岩石駛去。


「要撞上了!」亞洛大叫。


「閉嘴我知道!」雨果咬牙。


就在即將撞上的瞬間,礁岩的表面倏地裂開一條橫向的裂縫,露出一口絕對不會被誤認成岩石的尖利亂牙。那是一隻吸著海水的巨大怪物。


「那不是石頭!炸牠!」雨果命令的瞬間,阿格斯已經開砲,沒幾砲就把怪物炸到腦袋開花,屁股冒煙,放棄這頓看起來不好惹的大餐,灰溜溜躲回水底。


阿格斯抱怨,「這也太難纏了……從剛剛開始就都是一些沒有聽過見過的怪物。」


歌利亞望著滴下的黑到像是墨水的雨雲,「暴風雨究竟何時會平息……此處究竟是南格拉西洋的何處?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天候……」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雨果說完,嚴厲地望向夏弗問:「我們真的還在南格拉西洋嗎?」夏弗沒有回話,只是再次把帆收緊。


「夏弗,我們現在到底該往哪裡走?」歌利亞也問。


「快到了。」夏弗低聲道:「不會太久。」


一連串的劫難早已讓眾人身心都疲憊不堪,被沒有盡頭的雨包圍,落下的水滴帶著寒氣,在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後,歌利亞才發覺冰雹不知何時混入了雨中,被狂風摔出驚人的殺傷力,砸得人生疼。


真理號被冷冽的海水從四面八方夾擊,無情地灌進每一道曾經留下的縫隙與傷痕,木板與鐵板摩擦,發出令人膽寒、從未停歇的嘎吱聲,儘管船桅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船身也彷彿隨時都會被下個浪頭吞沒,卻仍沉默地靠毅力在這場暴風雨中前行。


風浪繼續推著他們,朝某個未知的方向疾馳。


在被雨水打糊的視線裡,雨果望見了不遠處深淵張開了無底的黑口。「漩渦!」水聲與雷鳴掩蓋了一切,他幾乎聽不見自己嘶吼。


那是一個打算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比真理號大上百倍千倍,大到彷彿漩渦就是海水本身,浪潮狂怒地打圈旋轉著,牽引著所有物體。雨果瘋狂打著舵,但人力終究無法與天抗衡,真理號終究漸漸被往漩渦中拉去。


艾比慌亂地拍動翅膀,藍色的羽毛飛得到處都是。阿格斯看著漩渦感嘆:「……看來我們終於要交代在這了嗎?」


「快走!」歌利亞試圖把藍雞雞驅離,讓牠遠離注定要迎向毀滅的船隻。很快地,鸚鵡消失在暴雨中,但蜜、修和小歌顯然都無法靠自己的力氣游出漩渦中,他們只能縮在歌利亞腳邊,一起迎接即將來臨的命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風聲、雨聲、浪潮聲,一切都停了。風雨像是被透明的帷幕隔開,一行人能看見越過那條分界線後的風雨肆虐,此處卻不可思議的平靜。


雨果在恍惚間仰頭。他們頭上出現了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圓,是不知何時已經從雲裡探頭的藍月,比往常看到的大幾百倍,幾乎和漩渦一樣大,完整而飽滿的形狀使月光灑落在整片海域上,像是伸手就能觸摸。


月不該如此近的,近到像是要把船吞噬。


恐懼攥緊了雨果的心臟,他感覺到「它」在凝視著他。


漩渦逐漸分出兩種古怪的色彩。黃綠與螢藍將這個圓從中間割出清晰的分際線,並將所有事物朝中間拉去。真理號位在黃藍的分界線,無助地被不可抗拒的巨力拉扯。即使他們用盡全身力氣,想朝螢藍的邊緣駛去,但區區人類要如何與整片海洋抗衡?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船被一點一點地拖向漩渦的中央。


縱使這和一開始決定出海時所追求的不相同,阿格斯仍被此刻景色吸引,同時間深刻的恐懼也讓他打起精神。他盡力地用粗繩將船上設備加固,即便這在那巨口般的漩渦前顯得如此徒勞無功。


在被絕望吞噬前,那道聲音劃破一切。


儘管耳邊雜響如此巨大,每個人依舊都清晰地聽見了刺入腦海的聲響——至少是認為自己聽見了。


祂在歌唱。於是眾人身體靜止。


祂在訴說。於是眾人無法站立。


一切的起源。於是眾人淚水從眼眶滑落。


所有的終結。於是眾人感受不到軀殼。


去祂的懷裡吧。於是眾人想著。


雨果朦朧的視線裡看見那道透亮的巨大身影升起,晶瑩的液體從它身上黏稠地滑入海面,沒有濺起一絲水花。那是海洋,無根者賴以為生的大海,祂在呼喚所有人。祂是如此浩瀚而偉大,眾人卻不因自己的渺小而不甘,只覺得如此可愛可親。自它頸部伸出的無數細長觸鬚,確認似地探觸著真理號上每個人身上的每一吋肌膚,像是一個溫柔的擁抱。


真理號撞入祂體內。


沒有阻力,也並不感到窒息,雨果在黑暗中看見了那個如夢似幻的身影。那個如水般透明的人型立在他眼前,頸部以上空無一物,雨果卻並不覺得不完整,祂當該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細長而螢亮的觸鬚自截面長出,緩慢而確實地、一層一層包覆住雨果。


世界只有祂的存在,雨果興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祂在輕笑。海水的腥味充斥著鼻腔,如流水般的聲音響起。


「你渴望什麼?」


「賜予你。」


「獻出光明。」


「成為這片海吧。」


阿格斯此時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人,真理號、海妖或其他什麼都好。成為這片海吧——這個提案太過吸引人。他滿腦子都被這個念頭所佔據臣服:獻出光明。


歌利亞認為,手指放進眼眶內的瞬間,與其說是劇痛,那種感觸更像是欣喜。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正跟著海水脈動,海水的鹹味像是羊水般包住了他。於是他喜悅地順從,指尖撥開顫抖的皮層,觸上脆弱的黏膜,摸進骨骼和球體之間的凹槽,接著用力。濕軟黏滑的觸感包覆著他的手指,指節嵌在眼眶中,左右緩慢而確實地轉動,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疼痛沒能阻止一切,確定了轉動時再沒有阻力後,歌利亞向外一拉。


月光灑落在歌利亞身上,明明眼眶正在流血,他卻不感到疼痛。他從未覺得自己與神明如此靠近過。


雨果感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剝開了右眼眼罩,輕覆上右眼眼皮,細小的觸手顫動從髮絲上與血管中傳了過來。他挖出了那顆已經異變過的眼珠。黃色的眼珠落在了掌心,豎瞳似乎還有知覺,正滴溜溜地轉著,看著他也看著透明的人影。


他發覺自己幾乎無法停止思考。


他只剩下沒被詛咒過的左眼能看見所有船員,每個人的手都往自身的臉上爬去,指尖插入眼眶。他清楚看見歌利亞的右眼眶已經空無一物,血像淚水一樣沿著臉頰滑下。


那些他每每強逼自己遺忘的畫面一幕接著一幕浮現,每一幕都讓他更加理解他從未試圖想要理解的世界的真實。


為什麼他會想要創造萬物教?為什麼歌利亞會跟著他?為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地寫出萬物教初始的教義?為什麼即使他識字不多,他仍能理解許多書籍當中隱諱的含意?為什麼萬物教叫做萬物教?他察覺自己原先對於永生之鑰的偏執已經全部消失,像是明白永生從來都不需尋求。


那隻眼睛望著他。


那不是他的眼睛。


「好孩子。」祂說。


「聰明的選擇。」海洋說。


眼前透亮的人型出現奇怪的重影,對著眼球伸出了觸鬚,試圖觸摸。


「等——這不是——」


人影瞬間破碎,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


方才的體驗彷彿全是幻象,唯一的事實便是:真理號在漩渦中繞的圈越來越小、速度越來越快,離開漩渦的可能性早已在方才虛幻的時間裡消滅,剩餘一隻眼睛的眾人只能看著真理號一點一點地滑向漆黑的深淵,那便是終點。


此刻空無一物的眼眶和撕裂傷造成的強烈刺痛,迫使阿格斯察覺:這才是現實。雖然平時傳唱那些傳說,但神明怎麼可能真的存在?又怎麼會理會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呢?阿格斯用餘下那隻眼睛看著船上的其他人,心想自己一定也和大家一樣狼狽吧。恍惚間,他感受到還在流血的傷口有些微異樣的麻癢感正在取代疼痛。


藍月似乎又近了些,本能尖叫著阻止他們繼續抬眼注視它,可那巨大的圓仍存在於視線當中,螢藍的光芒幾乎凝作實體籠罩著一切。


船要沉了,雨果心知肚明。誰也離不開這個漩渦。他不敢將僅存的視線望向歌利亞,他不知道歌利亞此刻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只能看著不遠處的夏弗。他們果然沒有找到永生之鑰,這裡也不是夏弗的故鄉。


「不,找到了。」像是聽見了雨果的心聲,夏弗突然道:「永生就在此處。」


「哈啊?此處?」


「對,此處。」夏弗肯定道,接著從船舷躍入海中,噗通一聲,他的身影瞬間就被漩渦吞噬。


「喂!」雨果大驚失色,衝過去船邊,夏弗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水中。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陣子,下一秒卻發現亞洛也站上了船舷。


「亞洛!你幹什麼!」


「船長,來吧!跟我們一起走吧!您不是想要永生之鑰嗎?」亞洛總是帶著笑意的臉上,此刻浸染著滿滿的瘋狂,血跡染滿他的半邊臉頰。「您不走嗎?那我們可要丟下船長您啦。」他沒等雨果衝過去拉住他,自己也跳了下去。


阿格斯望著待在重歸平靜船上的佩羅,安心的模樣像是風暴、漩渦和怪物都與牠完全無關。聽說其他海鮤犬會幫忙主人戰鬥。阿格斯心想。他望著自己從商人手上帶回來的海鮤犬,這隻狗從頭到尾看上去都與世無爭。


那麼牠或許不用選擇。


成為大海。阿格斯面露微笑,低聲呢喃又似吟頌。靛藍色的長髮在月光下好像變淡了些許。然後他縱身躍下。原先不肯跟藍雞雞一起離開的艾比忽然振翅飛向阿格斯,與牠的主人一起被大海吞噬,只在船上落下了幾根羽毛。


雨果拉不住任何一個人,過度清醒的意識與生存的恐懼絆住了他的腳步,讓他只能看著他的船員一個接著一個跳進那個巨大的漩渦,瞬間就消失在海中。漩渦像是巨大的黑色眼睛,蠱惑著他,要他一併跳入,但他無法動彈,像是被無可名狀而巨大的意識壓住,他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他第一次不知道是否該祈求神明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媽的,瘋了,這些人全都瘋了!」他看著也站在船舷邊的白髮航海士,對他伸出染滿鮮血的手:「歌利亞!別跳!」


「船長,你不跟我們走嗎?」歌利亞問他。


「走去哪!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個聲音……船長聽不見嗎?」歌利亞歪頭問他,指著漩渦中心的黑洞:「他說,永生之鑰就在那裡。」


「什麼聲音!該死的,你們肯定是被蠱惑了!」雨果想拉住他的手,卻無法挪動腳步:「聽我的!別去!」


但歌利亞只是對著他笑,喃喃說了些什麼,便轉身躍入海中,那頭白髮立刻消失在螢藍色的海水中。喜愛黏著歌利亞的那些動物也全都跟了過去,一一被漩渦吞沒。


「不!」


雨果憑藉著本能,終於將自己手中那隻右眼扔向藍月。


似乎有巨大的破碎聲響起,月亮在那瞬間消失,暴風雨重新打上了真理號。但船上誰也不在了,只剩下曾經黏著阿格斯的佩羅畏畏縮縮跟在雨果腳邊。


而幾經摧殘的桅杆終於在暴風雨中終於斷裂,朝著雨果壓來——


雨果睜開眼,入眼的是緩緩亮起的天空,多麼平靜的海啊,他在其中靜靜漂浮,輕輕晃盪。刺骨的海水浸濕了他的衣物,麻木感充斥著他的全身,他什麼也不想思考,但胸前有一股小小的暖意在跳動著。


不遠處似乎傳來一句人聲。


「嘿!這有個漂著的人,丟個東西把他撈起來!」


最終,他和佩羅被漁民救了起來,幾番輾轉,回到了應許列島上。


他再也沒能聽見那些跳入漩渦中人們的消息,真理號也不知去向,所有謎團就如同那曇花一現的漩渦般消失於海中。不論是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還是那些躍入深淵的身影,能打聽到的事情都少之又少,就像有雙無形的手抹去了他們的所有痕跡。


縱然有萬般疑惑和牽掛,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但雨果並不認為有任何東西是會憑空消失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更何況那麼大一艘船不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消息是這個海上最值錢的玩意兒了,一袋又一袋的金幣被交了出去,雨果最終換到了一個機會。


他將自己從萬物教能榨出的最後的錢——那袋能讓普通人舒服活上半輩子的錢袋放進吹哨人手中,那個年輕演奏者響了個花俏的哨音,面帶微笑停下笛聲,看向雨果。


「被詛咒的無根者啊,你想問什麼呢?」


「我的船員呢?」


「活著的可能性一半一半吧。但請做好永不相見的心理準備。」


「為什麼?」


「很多人為了回家而努力,成功的卻寥寥無幾。」


「漩渦……到底是甚麼?」


「這是個不該被提起的話題。它是世界的中心,詛咒的起點,通往未知的道路。它不是只出現過一次。」


「我的船……真理號呢?」


「去那座和死亡掛勾的島嶼吧,任何流浪於海上的船都會回到他的雙臂之中。運氣好的話,你們會重逢的。」


「為什麼只有你知道這些?」


「其實,你也知道,不是嗎?」吟遊詩人笑瞇了眼,舉起短笛湊至嘴邊,悠揚的樂聲在酒館中迴盪,他接著向人們唱起了關於明天氣候的詩歌,再也沒將目光落至雨果臉上。


雨果忍不住再次想起歌利亞躍下漩渦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吾神從未離我而去,祂慈愛的目光始終落於我身。」


這並不是歌利亞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但雨果很確定,這次歌利亞是望著他說的。


又或是,歌利亞從始至終,從他們在港口的第一次相遇、從他們第一次做愛、從他們一起編纂教典,壯大萬物教、從他們買下真理號,約定要尋找永生之鑰——歌利亞望著的,始終都不是他。


雨果想起那顆能夠擊碎藍月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右眼眼罩下本應該空洞的眼眶早已不可思議地復原,有眼珠在裡頭轉著,但他卻已經不敢再從鏡子內望向這隻被詛咒過的眼睛。


他怕知道那隻眼睛從何而來。


他怕知道自己是誰。


後來,雨果帶著佩羅,在數週後成功在索羅爾群島尋回了殘破的真理號。


在他踏上甲板的那瞬間,白色的鸚鵡不知從何處飛來,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像是跟著前一任主人的離去失去了嗓音,白色的鸚鵡不再開口。


而雨果撫摸著鸚鵡的羽毛,有如撫摸著從來都不曾屬於他的雪白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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