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太大意了。
葛倫坐倒在風化的磚牆後,遺憾地看著不遠處正在忙碌檢查著所剩無幾彈藥的施瓦,心中五味雜陳。
腳踝傳來的劇痛告訴他,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一直護著這個孩子,直到他們抵達政府的避難所,但事與願違。
雖然已經無法跟特警總部聯繫,但特警們在出動前都提前受過防災訓練,知道發生這種以世界規模為單位的大災變時該如何應對,如何生存,又該如何引導人民逃難至政府設置的撤退點。遵照守則以及靈機應變,他也成功帶著施瓦在這座滿是喪屍的都市裡活了好幾個月。
但方才,就在他們走上那座離開城市的大橋,距離對岸只剩兩公里不到的距離時,一隻喪屍突然從一輛廢棄汽車的後座衝出,撲向了他們。
喪屍離施瓦太近,因此他來不及開槍,只來得及一腳把喪屍踹走,但當他打算對後仰的喪屍補上一槍時,從車底盤爬出的另一隻喪屍卻咬住了他的右小腿。
「葛倫!」施瓦驚呼。
「我沒事。」他用兩發子彈把兩隻喪屍都送去見了上帝,還順便一腳把腿邊的喪屍頭顱踩爛,在施瓦擔心的眼神下露出一個笑容表示自己沒事。
「你沒有被咬到吧?」施瓦衝過來想看他的小腿,但卻被他搖頭拒絕。
「等等再看,我們先走,槍聲可能會引來其他喪屍。」
施瓦滿臉都是擔心,但也知道葛倫說得沒錯,因此也只能繼續快步向前。
一開始葛倫不覺得痛,但走著走著,他便感覺右腳的觸感不太對勁,呼吸也逐漸變得困難,施瓦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連忙回頭攙扶他,但等他們成功穿越大橋時,葛倫已經滿身冷汗,幾乎無法自行移動,需要施瓦支撐著他。
幸運的是,距離大橋不遠處就有一個結構還算完整的住宅,施瓦把葛倫留在門廊,快速對內部進行探查,發覺屋裡沒有喪屍也沒有血跡,剩下的生活用品也不多,應該是在城市淪陷之前這戶居民就已經先行逃離了。
「葛倫,沒事吧?喝點水會好一點……」施瓦把葛倫扶進客廳後,又從他們的包包裡翻出了一罐密封的礦泉水想打開,葛倫卻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我用不到了,你留著吧。」
施瓦驚恐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葛倫,你不要嚇我!」
葛倫靠在牆邊艱難地呼吸著,脫下了右腳的靴子。那裡只有一個米粒大的傷口,甚至沒有一顆牙齒大,但傷口的附近已經成了灰白色,黑色的血管紋路沿著小腿一路向上,漸漸侵蝕他整個身體。
「真沒想到會死在一個小小的傷口之下。」葛倫苦笑,「我以為我的死法會更帥一點的。」
施瓦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顫抖著抓住葛倫的手,「不,葛倫,你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能找到解藥的!」
「沒有解藥的,你忘了嗎?我們已經知道疫苗是假的了。」葛倫愛憐地把施瓦汗濕的頭髮撥到耳後,又小心翼翼的用自己袖口乾淨的布料擦掉了他的淚水。
他甚至已經不敢用手指觸碰他。
「但說不定真的有——」
葛倫輕輕握住施瓦的肩膀,目光堅定而溫柔,「聽著,施瓦,我撐不了多久。」喪屍病毒正在迅速蔓延,侵蝕他的身體與意識,他彷彿能聽到血液流速漸漸變緩的聲音,連心跳的間距都開始變長。
葛倫的膚色逐漸隨著夕陽落下變得灰暗,眼神焦距也開始模糊,但他停頓片刻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從口袋深處拿出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施瓦給他的線人信物。
「拿著。」
「這是……」施瓦看著那條小小的項鍊,恐懼讓他遲遲沒有伸手接過。
那是他一直以來恐懼的來源。是他說謊的證明。
像是察覺到他的害怕,葛倫強硬地握住他的手,將信物放在他手心裡,彎曲他的手指好好握緊。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線人。」葛倫說,聲音低沉卻堅定,「信物其實需要搭配暗號,而暗號只有真正的線人才知道。」
施瓦的背脊冒出了冷汗,心跳也漏了好幾拍。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早就已經被發現了,但更讓他無法相信的是,葛倫這段日子以來竟然還願意保護他、疼愛他。
「研究所對政府很重要,就算沒有疫苗,那裡面的資料也關乎很多人的生死。你要記住我教你的暗號,頂替那個線人的身份,這樣才能受到政府的保護。」葛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暗號一字一句地教給施瓦,還把特警內部的狀況簡單說明,確保施瓦到時候能夠應對所有的情況,最後隔著手套輕輕撫摸著施瓦的臉頰,眼中滿是溫柔,「這是唯一能保護你的辦法,也是你唯一的生路。你可以的。」
施瓦緊緊地握住葛倫已經逐漸失去力氣的手,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葛倫,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明明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他根本不是研究所的線人,只是一個從小父母不詳的孤兒,是從不在任何紀錄裡的黑戶,為了活下去,拼盡全力討好大人,只為了獲得足以存活的食物,幾次輾轉,最後帶著滿身傷痕被賣進實驗室,成了被關在地下室的實驗體。或許能算是他運氣好,在還沒有開始實驗,成為喪屍的一份子前,病毒就先洩漏出去,讓世界先毀滅了。
他也很幸運,在實驗室裡躲藏了幾週,在餓死前遇見了葛倫。
「是啊,為什麼呢?」葛倫的眼神柔和,「或許我也說不出來原因,但我很慶幸活下來的人是你。」
大概是從犧牲許多戰友,好不容易闖入研究所地下室,一番血戰後,看到即使餓到臉頰削瘦、顴骨突出的小男孩,眼裡卻仍然帶著強烈想要活下去的倔強火苗。那一刻,就像是感覺到命運,得知從今往後他會為了這個男孩付出一切。
「你也只是想活下去。」葛倫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被咬的傷口處傳來的劇痛也漸漸消失,「聽我說,除了我們兩個之外,沒有人知道研究疫苗的研究所已經毀滅。所以看到你拿著信物出現,他們一定會重新派人想回到研究所,但你千萬不要跟他們一起來,要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
施瓦搖頭哭著,「不行,沒有你我做不到……」
「你很聰明,你可以做到的。我本來打算一直保護你,去哪裡都好,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最後,你能為我做最後一件事嗎?」
「什麼?」施瓦哽咽著問。
他拿出槍,輕輕放到施瓦手中,「殺了我吧,別讓我傷害你。」
施瓦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緊緊抱住葛倫的頸項,哭得聲嘶力竭。「不!我不行的!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你說過會一直保護我的!」
葛倫失去血色的嘴唇露出一抹微笑,「對不起,我食言了……但我相信你能夠活下去……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失望。」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微不可聞,最終,手中的力氣完全消失,眼中的光芒也逐漸暗淡。
施瓦感覺到葛倫的手從他手中滑落,連忙緊緊抱住葛倫,無法控制的淚水浸濕了葛倫的衣襟。「不!葛倫!你不能這樣丟下我!」
「殺了我……然後……替我活下去……」
施瓦哭著搖頭,「我不想你死,我需要你……」
「答應我……活著……」葛倫的眼神逐漸變得瘋狂,但他仍然盯著施瓦,像是靈魂不肯離開身體。
施瓦知道,他再也沒辦法留下這個人了。
「我答應你。」
葛倫終於露出最後一絲微笑。
很快地,他的瞳孔開始失去焦距,變得空洞無神,身體也抽搐著,嘴裡開始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施瓦閉上眼睛,顫抖著舉起手中的槍,對準了葛倫的頭部。
「對不起……」他低聲說,扣下了扳機。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在葛倫即將撲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開槍了,子彈準確地擊中了葛倫的頭部。
巨大的槍聲在空中迴響,葛倫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施瓦手裡的槍掉落,他跪倒在葛倫的屍體旁邊,淚如雨下。
他在那裡跪了許久許久,用手輕輕撫摸著葛倫的臉,徒勞無功地用自己的掌心想溫暖已經冰冷的皮膚,額前的槍孔很小,像是一滴落在前額的鮮血,他溫柔梳理葛倫金色的瀏海,最後一次看著葛倫彷彿只是睡去的面容,直到月亮高掛天際。
施瓦最終在房子後院挖了一個簡單的墓穴,將葛倫的軀體和自己的一小塊衣服一起放了進去,用土覆蓋,最後在土堆上放了一塊刻著他們名字的石塊。
「很簡陋我知道,但只能這樣了。」施瓦輕聲說,站起身來,擦乾眼淚,「你說過的事情,我都會記住的。葛倫,我會很努力很努力替你活下去的。所以,你也別走太快,等等我。」
將葛倫給他的信物,還有葛倫的軍牌一併戴在脖子上,貼在離心口最近的位置,施瓦背起背包,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獨自踏上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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