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葬禮上見到了她的前未婚夫——弗魯特·格拉夫。
莊嚴肅穆的教堂內,四目相對下,克拉薇亞只是微微點頭示意,隨即別過頭去,繼續排隊,等著能上前凝望棺材內的那一刻。被花圍繞臉龐的,是個因病去世的女人,即使瘦骨淋漓,卻能看出她面容安詳。
克拉薇亞和她並不熟,她們最後的見面,也是她記憶中的初次會面,便是在畫廊開幕的茶會上,她進行了一場演奏。
那天她們並不能說是相談盛歡,因為那位夫人的身體狀況並不能支持完一場茶會,即使面容難得帶上紅潤,她仍在與克拉薇亞短短的寒暄與握手後,便起身離開,回去休息了。但最後,克拉薇亞在畫廊內看上了幾幅畫,也不合法的成功到手,總體來說,也能算得上是滿載而歸。
幾幅名畫從畫廊裡神奇失蹤的消息在報紙上連載了一週,接著就是夫人的訃聞,於是她便決定來送她最後一程,也算是謝謝她曾經的支持,不料卻遇上了沒有預期會再次見到面的人。
本以為這會是他們今日、亦或是今生當中最多的交流,但弗魯特卻在眾人隨著棺材步行到墓園的途中,打著黑色的傘來到了她身邊,跟著她一同前進。
「好久不見。」弗魯特發出近乎呢喃的音量,沒讓任何人聽見他們的對話。
她微微點頭示意,黑色蕾絲手套和面紗讓她有些癢、不停落下的細雨也相當惱人、這陣子難得穿上的禮裙也讓她難以動彈,因此她並不想花更多時間在沒有意義的對話上。格希撐傘走在她身旁扶著她的手臂,黑色面紗下的表情忿忿,克拉薇亞安撫性質地拍了拍她,讓她稍安勿躁。
「最近好嗎?」弗魯特又問。
「托福。」
水窪被陸續走過的皮鞋踩成一團混濁泥沙,又被接著打入的雨滴激起一連串小小的泥點,沾染上所有人的褲腳與裙擺。
克拉薇亞忍不住想起從前,曾經,他們還會結伴出門,像是朋友一般。但他們原本關係算不上差,雙方家人都是多年舊識,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克拉薇亞一開始也想過,嫁給他或許還不錯。
但她終究沒那麼容易學會包容,如同容不下曲譜中出現錯誤的音色。她學不會容忍婚姻當中如同廚房污漬必然出現的第三者,也學不會寬心以待將會成為自己丈夫的人花名在外。
「衣服很適合你。」弗魯特繼續道。
「喪服?」克拉薇亞挑眉。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裙子。」
「謝謝你的讚美,雖然我不喜歡。」克拉薇亞仍舊昂首闊步,踩著曾被他說過不喜的驕傲步伐,大步向前,讓弗魯特只能加快步伐。
「妳認識潘庭夫人?」
「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會來參加葬禮?」弗魯特不死心追問:「妳也認識潘庭男爵吧?開畫廊的。」
克拉薇亞突然停步。
「我穿著喪服是為了哀悼,不是為了躲避死神。」她冷聲道:「我並不希望見到你,弗魯特·格拉夫,昨天不想,今天不想,明天與未來的每一天也不想。」
「克拉薇,妳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嗎?」弗魯特哀聲道。
「那不是你配得上的稱呼!」格希忍耐不住,憤怒低吼,她們前後的人影微微晃動,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
「格希說得沒錯。請叫我韋伯小姐。」克拉薇亞道:「無關原諒與否,我並不認為我的尊嚴是什麼格外珍稀的寶物。但也不是能夠任人踐踏的塵土泥沙。」
當初的那個故事,以隱諱的詞句被刊登在了報紙上。
低沉、垂死的悲鳴從房間裡傳來,半凝結的黑血黏在波斯長毛地毯上,一把小匕首插在那人胸口,血還在從小小的傷口裡流淌出來。被同性愛人抱住那刻,他尚未完全氣絕,因此在呻吟一聲後睜開了眼睛,眼裡像蒙了一層紗,眼裡帶著悲傷、憤恨與痛苦,望著愛人身後,裙擺染血的女子。
那是和他的愛人有正式婚約關係,不日後就將結婚的未婚妻。
「我……忌妒妳……」
那句話像是耗盡了他的全部。他僅餘的生命開始流失,薄翳罩住他的雙眼,眼光越來越渙散而空茫,他沒有再試著說話,而是喘息,發出低沉、沙啞,像是破損的管風琴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惡魔可怕的吟誦。
整個房間裡寂靜無聲。
僕人開始在胸前畫著十字,喃喃地唸著祈禱文,此時醫生終於趕到了,卻什麼也來不及,只能看著蒼白的手漸漸僵硬。
「他死了。」醫生說。
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街坊閒語,立刻像野火四處傳遍,那個懦弱的、故事中另一個活著的男子,被塑造成愛情的聖徒,戀情從他身上斷折,讓他的荒唐與浪蕩都成了理所當然,而她被說成舉起利刃的妒婦,沒人知道她甚至手染鮮血,試圖拯救過血泊裡的人影。
那個男人卻什麼也沒有做。
此後世界有如沙漠, 而她踽踽而行。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