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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歌|支線】GE 17.最後 (完)



真理號繼續朝著夏弗的家鄉,傑拉爾德.哈格斯最後居住的島嶼前行。


或許是因為日子已經快到冬天,刺骨的低溫使得眾人日常的工作都比平常做得更慢了些,寒意時不時凍上他們裸露在外的手指跟鼻尖,偶爾漂來的浮冰都得提前預防,免得撞上底下可能存在的冰山,為此真理號只能放慢航行的速度,盡可能避開湍急的海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天色比以往更沉悶,而當厚重的雲層出現在天邊時,歌利亞立刻出聲提醒:「暴風雨要來了。」


五分鐘內,整片天空和光線都被席捲而來的厚厚黑雲遮蔽,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悶雷作響,夾帶水氣的狂風刮著所有人的肌膚,甚至讓髮梢結霜。夏弗扯滿風帆,試圖加快航行速度,朝著反方向躲避雷雲,在雨落下之前逃離暴風雨,但羅盤彷彿已經和暴風雨聯手,不斷旋轉著讓人分不清方位,上次航行後新加裝的加速器也變得時靈時不靈,連風都變得古怪,來自四面八方,使風帆失去了該有的作用。


在眾人焦頭爛額之際,一滴雨落在雨果的臉上。


雨果大喊:「暴風雨來了!收緊船帆!」


阿格斯回報:「是的船長,都已經收緊了,只是太暗了,希望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水流紊亂,迅速駛離這裡已經是件辦不到的事情,因此真理號眾人只能將主帆收緊、下錨、綁緊物資,並祈禱他們的船可以在風浪中倖存。


暴雨落下,狂風呼嘯著,能見度變得更差,有限的視野使雨果沒能來得及在海中突然冒出巨物時將舵打滿,於是真理號便撞上了那艘具有實體的幽靈船,裝在船頭上才剛修好沒多久的雨果本人像又成了破損的木頭,殘片四處飛散。


「嗄嗄嗄嗄!」艾比被劇烈的碰撞嚇得飛到躲進船艙裡,兩顆石頭沉默地在船上隨著浪潮來回滾動。


亞洛眼尖地看見了碰撞瞬間,伴隨著雨點,有點點閃光落到了真理號甲板上,在那東西掉下海之前,他衝過去撿了起來,發現是幾枚約掌心大且沒有鏽蝕痕跡的獨眼骷髏勳章,看起來十分精緻。


「那是什麼?」歌利亞問,亞洛指著被他們撞了一下,現在已經散架,正在緩緩沉入海底的幽靈船道:「不知道,是那邊彈過來的……小心!」


他撲倒了歌利亞,巨大的船帆從他們上方呼嘯而過,原本捆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經斷裂,兩人趴倒在甲板上,聽著被狂風操縱的帆布和繩索在甲板上胡亂飛舞,發出啪啦啪啦的撕裂聲響。


「我去看能不能重新綁好!」亞洛努力在風中站起,躲開了再一次襲來的船帆,下一秒就聽見不知道誰被船帆打了下的痛呼,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倒楣蛋。


又是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白晝閃過眾人眼前,還有閃電型的光束落向高高矗立的船桅,緊接著雷聲毫無延遲立刻出現,在令人耳鳴的巨大轟隆聲之後,木質的船桅焦了大半,甚至出現巨大的裂縫。


「等等,夏弗人呢?」雨果看著已經燒焦的瞭望台,神色陰沉:「他還在上面嗎?」


「我沒事。」夏弗突然從旁出現:「我剛剛本來想下來幫忙綁船帆。」


「天啊好危險!差點你就要變成焦炭了!」亞洛道。


蜜輕巧地經過船桅附近看著兩腳貓們,對大喊大叫的那隻兩腳貓嗤之以鼻。佩羅由於視野太矮以至於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人類們很驚慌,小歌跟修則是快樂的到處跑跑跳挑,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危險,修還跑去聞了佩羅的屁股。


「沒事就好。」歌利亞鬆了口氣,但擔憂的神色不減:「但不能放著桅杆不管,風繼續這樣吹下去,船桅很可能會斷的。」


「我去吧。」阿格斯突然推開船艙的門,手裡還拿著原本放在船底艙的工具組,還有備用的木材與鐵片,「我上去修。」


「我也去。」夏弗也道,接過了半數板材背在背上。


「小心點。」雨果看著兩人,「要是再看到閃電就跳下來,摔斷腿總比被劈死好。」


「好的船長。」阿格斯道,夏弗只是微微點頭。


「我去弄點熱的東西給大家喝!」亞洛一溜煙跑進船艙。


被暴雨浸濕的衣物令人不適地貼著皮膚,雨水不斷帶走他們的體溫,但他們的船卻始終牢牢陷在這場風雨內,無法離去。阿格斯和夏弗在數十分鐘後帶著冰冷的手和身體回到了船艙內,亞洛跟文森連忙遞上毛毯和熱湯。


「不對勁。」雨果道。真理號明明是背風而行,側帆一直都鼓滿風,卻始終無法離開暴風圈,還像是一直被往深處拉去。


又是一道閃電,照出甲板上五道忙碌的人影。


不對!


雨果突然警覺,歌利亞、阿格斯、夏弗都在船艙內,只有亞洛跟文森在外頭,那多出來的那三道人影是誰?


在意識到此事的瞬間,雨果聽見悠揚的哨音,多出來的人影正發出輕笑,搖動著細長有力的尾巴。不速之客歪頭注視著雨果,似鱗似皮的板狀組織如面具般覆蓋了牠們上半臉,只有馬狀的細長喙部露在外頭,嘴唇掛著笑意。牠們人型的上半身被硬化的皮狀結構覆蓋,拉出骨骼般的起伏。體型最大的傢伙仰首,從嘴唇中發出尖銳的哨音。


「迎擊!」雨果大喊,聲音穿過風雨,船艙裡的眾人都跑了出來,對上了三名長得像巨大海馬,身上有著冰刺的怪物。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潛伏上船的怪物,因此即使甲板不斷晃動,風雨聲勢浩大,他們也很快找到怪物的弱點,精準避開堅硬的皮骨,將武器深深插入牠們體內。在淒厲的尖嘯中,最後一隻怪物倒下,淡藍色的透明液體自牠們的傷處流出,又被大量的雨水帶走。


「死了嗎?」文森顫巍巍探頭。


「結束了。」就在夏弗打算上前拆解這些屍體時,一陣風吹過,儘管不曾眨眼,甲板上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般,頃刻間空無一物。


歌利亞眨了眨眼,「這些……是幻覺嗎?」


雨果呸了一口:「精疲力竭還顆粒無收,海虧了。」


阿格斯感嘆:「這裡真是太詭異了。」


但真理號也只能沒有回頭路的繼續前進,背著海風,卻始終離不開暴雨。


在海面又一次被閃電照亮的間隙,歌利亞看見浪花打上了前方的礁岩,炸出一片浪花。「有礁岩!」他立刻大喊。那是一塊巨大到像是小山坡一樣的岩石,歷經年歲的表面佈滿藻類和螺貝。雨果也看到了那塊岩石,大罵:「該死!」他立刻試圖往左打滿舵,難以想像自己剛剛怎麼會看漏,但明明應該還有空間的船舵,此刻突然沉重到無法繼續轉動,像是有巨大的海流正在海面下與真理號拔河,阻止船隻調頭,只能直直朝那岩石駛去。


「要撞上了!」亞洛大叫。


「閉嘴我知道!」雨果咬牙。


就在即將撞上的瞬間,礁岩的表面倏地裂開一條橫向的裂縫,露出一口絕對不會被誤認成岩石的尖利亂牙。那是一隻吸著海水的巨大怪物。


「那不是石頭!炸牠!」雨果命令的瞬間,阿格斯已經開砲,沒幾砲就把怪物炸到腦袋開花,屁股冒煙,放棄這頓看起來不好惹的大餐,灰溜溜躲回水底。


阿格斯抱怨,「這也太難纏了……從剛剛開始就都是一些沒有聽過見過的怪物。」


歌利亞望著滴下的黑到像是墨水的雨雲,「暴風雨究竟何時會平息……此處究竟是南格拉西洋的何處?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天候……」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雨果說完,嚴厲地望向夏弗問:「我們真的還在南格拉西洋嗎?」夏弗沒有回話,只是再次把帆收緊。


「夏弗,我們現在到底該往哪裡走?」歌利亞也問。


「快到了。」夏弗低聲道:「不會太久。」


一連串的劫難早已讓眾人身心都疲憊不堪,被沒有盡頭的雨包圍,落下的水滴帶著寒氣,在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後,歌利亞才發覺冰雹不知何時混入了雨中,被狂風摔出驚人的殺傷力,砸得人生疼。


真理號被冷冽的海水從四面八方夾擊,無情地灌進每一道曾經留下的縫隙與傷痕,木板與鐵板摩擦,發出令人膽寒、從未停歇的嘎吱聲,儘管船桅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船身也彷彿隨時都會被下個浪頭吞沒,卻仍沉默地靠毅力在這場暴風雨中前行。


風浪繼續推著他們,朝某個未知的方向疾馳。


在被雨水打糊的視線裡,雨果望見了不遠處深淵張開了無底的黑口。「漩渦!」水聲與雷鳴掩蓋了一切,他幾乎聽不見自己嘶吼。


那是一個打算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比真理號大上百倍千倍,大到彷彿漩渦就是海水本身,浪潮狂怒地打圈旋轉著,牽引著所有物體。雨果瘋狂打著舵,但人力終究無法與天抗衡,真理號終究漸漸被往漩渦中拉去。


艾比慌亂地拍動翅膀,藍色的羽毛飛得到處都是。阿格斯看著漩渦感嘆:「……看來我們終於要交代在這了嗎?」


「快走!」歌利亞試圖把藍雞雞驅離,讓牠遠離注定要迎向毀滅的船隻。很快地,鸚鵡消失在暴雨中,但蜜、修和小歌顯然都無法靠自己的力氣游出漩渦中,他們只能縮在歌利亞腳邊,一起迎接即將來臨的命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風聲、雨聲、浪潮聲,一切都停了。風雨像是被透明的帷幕隔開,一行人能看見越過那條分界線後的風雨肆虐,此處卻不可思議的平靜。


雨果在恍惚間仰頭。他們頭上出現了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圓,是不知何時已經從雲裡探頭的藍月,比往常看到的大幾百倍,幾乎和漩渦一樣大,完整而飽滿的形狀使月光灑落在整片海域上,像是伸手就能觸摸。


月不該如此近的,近到像是要把船吞噬。


恐懼攥緊了雨果的心臟,他感覺到「它」在凝視著他。


漩渦逐漸分出兩種古怪的色彩。黃綠與螢藍將這個圓從中間割出清晰的分際線,並將所有事物朝中間拉去。真理號位在黃藍的分界線,無助地被不可抗拒的巨力拉扯。即使他們用盡全身力氣,想朝螢藍的邊緣駛去,但區區人類要如何與整片海洋抗衡?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船被一點一點地拖向漩渦的中央。


縱使這和一開始決定出海時所追求的不相同,阿格斯仍被此刻景色吸引,同時間深刻的恐懼也讓他打起精神。他盡力地用粗繩將船上設備加固,即便這在那巨口般的漩渦前顯得如此徒勞無功。


在被絕望吞噬前,那道聲音劃破一切。


儘管耳邊雜響如此巨大,每個人依舊都清晰地聽見了刺入腦海的聲響——至少是認為自己聽見了。


祂在歌唱。於是眾人身體靜止。


祂在訴說。於是眾人無法站立。


一切的起源。於是眾人淚水從眼眶滑落。


所有的終結。於是眾人感受不到軀殼。


去祂的懷裡吧。於是眾人想著。


雨果朦朧的視線裡看見那道透亮的巨大身影升起,晶瑩的液體從它身上黏稠地滑入海面,沒有濺起一絲水花。那是海洋,無根者賴以為生的大海,祂在呼喚所有人。祂是如此浩瀚而偉大,眾人卻不因自己的渺小而不甘,只覺得如此可愛可親。自它頸部伸出的無數細長觸鬚,確認似地探觸著真理號上每個人身上的每一吋肌膚,像是一個溫柔的擁抱。


真理號撞入祂體內。


沒有阻力,也並不感到窒息,雨果在黑暗中看見了那個如夢似幻的身影。那個如水般透明的人型立在他眼前,頸部以上空無一物,雨果卻並不覺得不完整,祂當該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細長而螢亮的觸鬚自截面長出,緩慢而確實地、一層一層包覆住雨果。


世界只有祂的存在,雨果興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祂在輕笑。海水的腥味充斥著鼻腔,如流水般的聲音響起。


「你渴望什麼?」


「賜予你。」


「獻出光明。」


「成為這片海吧。」


阿格斯此時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人,真理號、海妖或其他什麼都好。成為這片海吧——這個提案太過吸引人。他滿腦子都被這個念頭所佔據臣服:獻出光明。


歌利亞認為,手指放進眼眶內的瞬間,與其說是劇痛,那種感觸更像是欣喜。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正跟著海水脈動,海水的鹹味像是羊水般包住了他。於是他喜悅地順從,指尖撥開顫抖的皮層,觸上脆弱的黏膜,摸進骨骼和球體之間的凹槽,接著用力。濕軟黏滑的觸感包覆著他的手指,指節嵌在眼眶中,左右緩慢而確實地轉動,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疼痛沒能阻止一切,確定了轉動時再沒有阻力後,歌利亞向外一拉。


月光灑落在歌利亞身上,明明眼眶正在流血,他卻不感到疼痛。他從未覺得自己與神明如此靠近過。


雨果感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剝開了右眼眼罩,輕覆上右眼眼皮,細小的觸手顫動從髮絲上與血管中傳了過來。他挖出了那顆已經異變過的眼珠。黃色的眼珠落在了掌心,豎瞳似乎還有知覺,正滴溜溜地轉著,看著他也看著透明的人影。


他發覺自己幾乎無法停止思考。


他只剩下沒被詛咒過的左眼能看見所有船員,每個人的手都往自身的臉上爬去,指尖插入眼眶。他清楚看見歌利亞的右眼眶已經空無一物,血像淚水一樣沿著臉頰滑下。


那些他每每強逼自己遺忘的畫面一幕接著一幕浮現,每一幕都讓他更加理解他從未試圖想要理解的世界的真實。


為什麼他會想要創造萬物教?為什麼歌利亞會跟著他?為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地寫出萬物教初始的教義?為什麼即使他識字不多,他仍能理解許多書籍當中隱諱的含意?為什麼萬物教叫做萬物教?他察覺自己原先對於永生之鑰的偏執已經全部消失,像是明白永生從來都不需尋求。


那隻眼睛望著他。


那不是他的眼睛。


「好孩子。」祂說。


「聰明的選擇。」海洋說。


眼前透亮的人型出現奇怪的重影,對著眼球伸出了觸鬚,試圖觸摸。


「等——這不是——」


人影瞬間破碎,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


方才的體驗彷彿全是幻象,唯一的事實便是:真理號在漩渦中繞的圈越來越小、速度越來越快,離開漩渦的可能性早已在方才虛幻的時間裡消滅,剩餘一隻眼睛的眾人只能看著真理號一點一點地滑向漆黑的深淵,那便是終點。


此刻空無一物的眼眶和撕裂傷造成的強烈刺痛,迫使阿格斯察覺:這才是現實。雖然平時傳唱那些傳說,但神明怎麼可能真的存在?又怎麼會理會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呢?阿格斯用餘下那隻眼睛看著船上的其他人,心想自己一定也和大家一樣狼狽吧。恍惚間,他感受到還在流血的傷口有些微異樣的麻癢感正在取代疼痛。


藍月似乎又近了些,本能尖叫著阻止他們繼續抬眼注視它,可那巨大的圓仍存在於視線當中,螢藍的光芒幾乎凝作實體籠罩著一切。


船要沉了,雨果心知肚明。誰也離不開這個漩渦。他不敢將僅存的視線望向歌利亞,他不知道歌利亞此刻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只能看著不遠處的夏弗。他們果然沒有找到永生之鑰,這裡也不是夏弗的故鄉。


「不,找到了。」像是聽見了雨果的心聲,夏弗突然道:「永生就在此處。」


「哈啊?此處?」


「對,此處。」夏弗肯定道,接著從船舷躍入海中,噗通一聲,他的身影瞬間就被漩渦吞噬。


「喂!」雨果大驚失色,衝過去船邊,夏弗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水中。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陣子,下一秒卻發現亞洛也站上了船舷。


「亞洛!你幹什麼!」


「船長,來吧!跟我們一起走吧!您不是想要永生之鑰嗎?」亞洛總是帶著笑意的臉上,此刻浸染著滿滿的瘋狂,血跡染滿他的半邊臉頰。「您不走嗎?那我們可要丟下船長您啦。」他沒等雨果衝過去拉住他,自己也跳了下去。


阿格斯望著待在重歸平靜船上的佩羅,安心的模樣像是風暴、漩渦和怪物都與牠完全無關。聽說其他海鮤犬會幫忙主人戰鬥。阿格斯心想。他望著自己從商人手上帶回來的海鮤犬,這隻狗從頭到尾看上去都與世無爭。


那麼牠或許不用選擇。


成為大海。阿格斯面露微笑,低聲呢喃又似吟頌。靛藍色的長髮在月光下好像變淡了些許。然後他縱身躍下。原先不肯跟藍雞雞一起離開的艾比忽然振翅飛向阿格斯,與牠的主人一起被大海吞噬,只在船上落下了幾根羽毛。


雨果拉不住任何一個人,過度清醒的意識與生存的恐懼絆住了他的腳步,讓他只能看著他的船員一個接著一個跳進那個巨大的漩渦,瞬間就消失在海中。漩渦像是巨大的黑色眼睛,蠱惑著他,要他一併跳入,但他無法動彈,像是被無可名狀而巨大的意識壓住,他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他第一次不知道是否該祈求神明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媽的,瘋了,這些人全都瘋了!」他看著也站在船舷邊的白髮航海士,對他伸出染滿鮮血的手:「歌利亞!別跳!」


「船長,你不跟我們走嗎?」歌利亞問他。


「走去哪!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個聲音……船長聽不見嗎?」歌利亞歪頭問他,指著漩渦中心的黑洞:「他說,永生之鑰就在那裡。」


「什麼聲音!該死的,你們肯定是被蠱惑了!」雨果想拉住他的手,卻無法挪動腳步:「聽我的!別去!」


但歌利亞只是對著他笑,喃喃說了些什麼,便轉身躍入海中,那頭白髮立刻消失在螢藍色的海水中。喜愛黏著歌利亞的那些動物也全都跟了過去,一一被漩渦吞沒。


「不!」


雨果憑藉著本能,終於將自己手中那隻右眼扔向藍月。


似乎有巨大的破碎聲響起,月亮在那瞬間消失,暴風雨重新打上了真理號。但船上誰也不在了,只剩下曾經黏著阿格斯的佩羅畏畏縮縮跟在雨果腳邊。


而幾經摧殘的桅杆終於在暴風雨中終於斷裂,朝著雨果壓來——


雨果睜開眼,入眼的是緩緩亮起的天空,多麼平靜的海啊,他在其中靜靜漂浮,輕輕晃盪。刺骨的海水浸濕了他的衣物,麻木感充斥著他的全身,他什麼也不想思考,但胸前有一股小小的暖意在跳動著。


不遠處似乎傳來一句人聲。


「嘿!這有個漂著的人,丟個東西把他撈起來!」


最終,他和佩羅被漁民救了起來,幾番輾轉,回到了應許列島上。


他再也沒能聽見那些跳入漩渦中人們的消息,真理號也不知去向,所有謎團就如同那曇花一現的漩渦般消失於海中。不論是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還是那些躍入深淵的身影,能打聽到的事情都少之又少,就像有雙無形的手抹去了他們的所有痕跡。


縱然有萬般疑惑和牽掛,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但雨果並不認為有任何東西是會憑空消失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更何況那麼大一艘船不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消息是這個海上最值錢的玩意兒了,一袋又一袋的金幣被交了出去,雨果最終換到了一個機會。


他將自己從萬物教能榨出的最後的錢——那袋能讓普通人舒服活上半輩子的錢袋放進吹哨人手中,那個年輕演奏者響了個花俏的哨音,面帶微笑停下笛聲,看向雨果。


「被詛咒的無根者啊,你想問什麼呢?」


「我的船員呢?」


「活著的可能性一半一半吧。但請做好永不相見的心理準備。」


「為什麼?」


「很多人為了回家而努力,成功的卻寥寥無幾。」


「漩渦……到底是甚麼?」


「這是個不該被提起的話題。它是世界的中心,詛咒的起點,通往未知的道路。它不是只出現過一次。」


「我的船……真理號呢?」


「去那座和死亡掛勾的島嶼吧,任何流浪於海上的船都會回到他的雙臂之中。運氣好的話,你們會重逢的。」


「為什麼只有你知道這些?」


「其實,你也知道,不是嗎?」吟遊詩人笑瞇了眼,舉起短笛湊至嘴邊,悠揚的樂聲在酒館中迴盪,他接著向人們唱起了關於明天氣候的詩歌,再也沒將目光落至雨果臉上。


雨果忍不住再次想起歌利亞躍下漩渦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吾神從未離我而去,祂慈愛的目光始終落於我身。」


這並不是歌利亞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但雨果很確定,這次歌利亞是望著他說的。


又或是,歌利亞從始至終,從他們在港口的第一次相遇、從他們第一次做愛、從他們一起編纂教典,壯大萬物教、從他們買下真理號,約定要尋找永生之鑰——歌利亞望著的,始終都不是他。


雨果想起那顆能夠擊碎藍月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右眼眼罩下本應該空洞的眼眶早已不可思議地復原,有眼珠在裡頭轉著,但他卻已經不敢再從鏡子內望向這隻被詛咒過的眼睛。


他怕知道那隻眼睛從何而來。


他怕知道自己是誰。


後來,雨果帶著佩羅,在數週後成功在索羅爾群島尋回了殘破的真理號。


在他踏上甲板的那瞬間,白色的鸚鵡不知從何處飛來,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像是跟著前一任主人的離去失去了嗓音,白色的鸚鵡不再開口。


而雨果撫摸著鸚鵡的羽毛,有如撫摸著從來都不曾屬於他的雪白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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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特被夢魘住了。 他的額際滲出冷汗,緊閉的雙眼眼皮底下,眼球正在瘋狂彈動。他的惡夢裡有一道巨大的陰影,有著蝠翅和凍結著冰霜的四個馬蹄,陰影壟罩在他身上,彷彿被重壓似地讓他無法動彈,影子的觸手有如冰冷的泥沼,讓他起了寒顫,卻抓著他不讓他清醒。 在幾次快速的喘息後,伊利特終於睜眼,在一片黑暗中隱約聞到了花香的氣味,「裴亞?」他不確定地問,感覺冷意透入帳篷,似乎已到了夜色最黑的黎明之際。 「伊利特,你做了惡夢。」 「我知道……」伊利特此時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狀況不對,他不知何時被擺成了趴姿,全身光裸,斐亞說話時微熱的氣息打在他不著一縷的臀部上。怪不得覺得冷。他想,色厲內荏卻壓低音量道:「你在做什麼?放開我!下去!」 「不要。」裴亞嬌軟的嗓音又像撒嬌又像是等待疼寵,黏糊糊地,他似乎是搖了搖頭,白水晶似的長髮落在伊利特身上,搔得他的腰癢癢的,「你這幾天都不來找我,我不要聽你的。」 他用兩手掐住伊利特的臀瓣,向兩旁拉開,縫隙中立刻漫出了伊利特的氣味。 還有他的氣味。 那處曾經滿是處子的氣息,現在卻已經被斐亞的馬屌幹成了一道狹長的縫隙,隨著呼吸微微收縮。曾經緊緻的穴口現在已經被紅腫的厚肉取代,被長期撐開、撕裂、操弄的小嘴,已經被調教成了淫糜的形狀,褐色穴口微微外翻,被狠狠玩弄得永遠腫脹泛紅,成了張貪吃的小口,輕輕用手指壓上就能歡欣鼓舞地接納來者。 裴亞伸出舌頭,無視伊利特的阻止,大力舔過那處,不住收縮的裂縫立刻迎接起他濕軟的舌頭,還把他向內拉去,像是一口甜美的泉眼,把他深深迷住。他的耳邊立刻傳出伊利特難以抑制的喘息,從咬緊的牙根中透出的呻吟更是令他情動。 「住、住手……」伊利特在一片黑暗中圓睜雙眼,濕熱又滑膩的粗厚舌頭舔著敏感紅腫的穴口,細小的味蕾像是軟刺刺激著黏膜,甚至向內探進,唾液滲進每一道穴口的皺褶,他咬緊牙關,快感讓他想放肆呻吟,又害怕被鄰帳的人發現,只能緊緊扣住毛氈,試圖壓抑自己的反應。 裴亞箝制著伊利特的腰,不讓他逃脫,將舌頭捅進鬆軟的穴口之中,嗅著濃厚的情慾氣味。伊利特的身體清潔得很乾淨,即使是骯髒的部位仍帶著淡淡的皂香,但敏感的黏膜在動情後仍滲出了薄薄的濕液,帶著淺淺的腥騷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鹹,讓人上癮。 「伊利特好好吃……」他含糊地道,變本加厲地用舌頭瘋狂來回進出,模仿陰莖操幹的幅度,把穴口弄得一陣濕黏,黏膩的水聲傳出,在帳篷裡迴盪。與此同時,他還把手下探到伊...

【貝圖卡|支線】GS01.啟程

本應昏暗的洞穴裡,點起了澄黃色的燈。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醺人欲醉,要是酒量不好的人途徑這裡,甚至可能聞到一絲氣息就頭暈目眩,但很顯然,今天來到這裡的人都是饕客,酒味反而是勾起了體內的饞蟲,讓他們開始細細分辨哪個攤位的香味最誘人。不少臉頰通紅的人已經不勝酒力醉倒在地,靠著冰涼的石壁,或是抱著石頭睡得昏天暗地,更多的人則是在一一品嚐各攤釀造的葡萄酒後,謹慎地把自己的票投給了喜歡的攤主。 洞壁上為了沒有黑暗視力的種族點著的小燈雖然不夠明亮,但恰好可以看清紅葡萄酒血一般的酒紅色,一名老饕正擋在人潮絡繹不絕的一個小攤面前,無視身後排隊的酒客,慢條斯理地搖晃酒杯,讓紅寶石的光澤搖晃擺盪。見攤主沒有理會,他刻意又是一聲大聲嘆息。 眼見忽視不能解決問題,貝圖卡乾脆把攤位一扔就想跑,卻還是被那名老人橫眉豎眼地堵住去路。 「站住。」 「客人,我們無冤無仇,您攔著我做什麼呢?」貝圖卡臉上帶著笑意,看上去一臉溫柔。 「我說過了,葡萄酒配方給我我就走。」老人堅持。 「我也說過了,不行給你喔。」貝圖卡輕輕搖頭,「與其跟我糾纏配方,您不如回家靜心休息,反正明年的比賽我不會參與,您可以如願以償地當上第三名。」 眼見比賽再兩個小時就將結束,老人的攤位投票數是第四名,但和他仍然有數百票的差距,顯然是不可能追上了 「誰要那勞什子的第三名!我想知道的是地球人的傳統配方!為什麼用不同的木桶釀出來的酒味道會差這麼多!為什麼味道無法還原!」糾纏三天,老人終於願意拉下面子說出自己想知道配方的原因。 「不能告訴你喔。」貝圖卡笑了笑。 如果不是胡攪蠻纏想要他的手法,他倒是有閒心可以調戲一下對方,只是他也很難解釋為什麼所得羅的樹跟地球的樹,明明木材都長得差不多,為什麼釀出來味道卻天差地遠,但他的配方是他嘗試多年的最佳黃金比例,他是不會給的。 眼看老人嘴裡還在絮絮叨叨,貝圖卡索性把攤位交給其他店員,去老人的攤位上也順了幾杯酒,兩人蹲在洞壁旁邊喝酒邊聊起天。 「你這酒啊,唯一的缺點就是酒勁不夠重,比不上前兩名。」老人喝下杯中的酒,嘖著嘴抱怨。 「這已經是地球人的身體能負擔最重的酒了。」貝圖卡有些無奈。前兩名對他而言根本是液體燃料,一口都不能碰。他總不能釀自己嚐不了味道的酒吧。 「地球人這什麼虛弱身體。」 「是是是。」 經過幾次碰杯,還有一番曲折表達,老人高傲地表示自己也不是不能讓貝圖卡的酒在自己家的酒店寄售,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