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夜晚,連月光與星光都消失在雲層內,所有人都睡去了,在只有細微蟲鳴的寧靜中,克拉薇亞和格希正彎腰屏息,隱藏在教堂側牆的陰影裡,望著不遠處正舉著燈巡邏、時不時打著呵欠的修士們。
又一波巡邏的人過去了,克拉薇亞後退幾步,仰頭望著高處的天窗,她眉頭微蹙。手中握著一根鉤索,一次又一次嘗試。但當她第三次甩出鉤子時,卻還是力道不足,鉤子仍然未能在窗框上掛穩,落下時,金屬碰撞的細微聲音在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
一旁的格希早已成功爬了上去,坐在窗台邊揚起笑臉朝她揮手,示意自己可以把繩索放下去拉她上來,但克拉薇亞瞥了窗台看上去就很不穩的立足點一眼,緊抿著嘴唇輕輕搖頭。她深吸一口氣,又嘗試了幾次,終於聽見金屬穩穩勾住邊緣的聲音。
「總算是……」她低聲低喃,抓緊繩索不慌不忙地向上攀爬,動作矯健而優雅,順著陰影而上,身形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很快地,她的雙腳踏上窗旁石柱的穩定立足點,抓住一處牆面突出的雕花裝飾,將自己拉上了窗台,和格希並肩。
為了防盜,天窗當然鎖著。
她的指縫間仍殘留著攀行時牆面滲出夜露的濕潤,還有苔蘚的氣味,於是她在黑色長褲上擦了擦,而後熟練地從腰帶上的小包內掏出一套工具,細長的金屬棒在插入天窗的鎖後,在她指間靈活扭動,最後被輕輕一轉,隨即響起一聲細微的「喀噠」。
鎖滑順地被打開了。
「雖然知道小姐的手靈活,但每次看還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格希低聲讚歎,雙眼崇拜的光芒閃亮得像是星星,「簡直像是魔法師施法!」
「這並不難,多練習就可以了。」克拉薇亞淡淡道:「技巧是時間的累積,而時間從不說謊。」
「哼,小姐說得倒輕鬆。」格希不太服氣,她也很努力練習,但就是做不到,「明明就很需要天分。」
兩人鑽進天窗後匍匐前進,順著教堂頂部的樑柱爬到了祭壇的正上方。祭壇上,對著教堂內衣排排座椅吊掛的木製十字架上刻著神像,在燭光映照下閃耀著柔和的金色光芒,有如來自天堂,既神聖又尊貴。但克拉薇亞的目光卻只在它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扯了扯嘴角。
「怎麼了?」格希用氣音問她。
「只是覺得……若神明不阻止我們,那何以見得祂存在呢?」克拉薇亞搖了搖頭,「沒事,只是無用的喟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她們順著繩索垂降而下,但由於繩索長度不足,距離地面剩下兩公尺時,兩人只能割斷繩索,跳下地面,落地時,克拉薇亞發出一聲悶哼,手不自覺地按住了腳踝。
「小姐,妳還好吧?」格希湊上前,滿臉擔憂。
克拉薇亞輕輕擺手,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不礙事。」她抬起頭,示意格希快步跟上。
為了掩人耳目,她們在教堂的儲物間找到了清潔工的吊帶褲與襯衫並換上,克拉薇亞把頭髮藏進帽子內,又拉緊吊帶,嚴肅端正的面容顯然與破舊的衣服格格不入,格希一邊穿一邊偷看她,忍不住笑:「小姐,妳一點也不適合這套衣服,與其說像清潔工,看起來更像是不小心穿錯別人的衣服。」
克拉薇亞輕瞥她一眼,目光嚴厲,格希立刻安份閉嘴。
推著推車,克拉薇亞率先踏出房門,教堂內的安靜立刻被推車沒有上潤滑油的輪子聲打破,而當兩人穿過寬敞的主殿時,巡邏的修士似乎察覺到了動靜,朝兩人迎面而來。
克拉薇亞低聲叮囑:「放輕聲音,照我的話做。」說完,她壓低帽緣,率先迎了上去,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
「這麼晚了,你們這些工人在這裡幹什麼?」修士的聲音帶著狐疑。
「先生,我們是今日應聘的清潔工,要在彌撒前替教堂做一個徹底的清潔。」
「我沒聽說過這件事。」修士看著兩人袖口褲腳的髒污,眉頭明顯皺了起來。
「白天信徒多,不太方便,因此主教要求我們晚上工作。」克拉薇亞低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整個人也駝著背,聽起來有著連日熬夜工作的疲憊,「您知道的,我們這種人白天不適合進來這裡,會拉低了教堂的格調。」
「說得也是。」他倨傲地點頭,「你們配不上這一間教堂。」
「感謝您的體諒,請讓我們繼續工作。」
修士還想再說什麼,但克拉薇亞已經熟練地轉身,示意格希繼續推車,動作自然得讓人無從懷疑。格希學著她的樣子,抑制住內心的緊張,低眉順眼地點頭行禮,兩人很快就逐漸遠離修士的目光,直到拐過牆角,格希這才鬆了一口氣。
經過事前調查,克拉薇亞得知聖體光座在沒有被展示在主殿上時,都會被擺放在主教的房間內,而今天晚上紅狐的姊妹已經支開主教,在天亮前都不會讓他回來,因此她們只要潛入房間,把東西偷走就可以了。於是她推著推車,很快找到了主教的房間,同樣用開鎖工具打開了鎖,兩人一個閃身連推車一起推進房間。
房內如她想像中一樣奢華,四周擺放著雕刻精緻的木製屏風,木質桌邊鑲著金線,牆上吊掛著的也是有名的畫家的畫,連燭台都是銀製的,和房間角落的幾袋金幣,以及黃金器具一起隱隱閃爍著金光,完全不像是一個簡樸的主教應該有的住處。而聖體光座就被放在房內正中央的小展示台上。
「找到了。」克拉薇亞低聲說:「時間不多,我們動作得快點。」
格希點了點頭,迅速從推車內取出一卷柔軟的長長棉布,輕輕鋪在展示台前的地板上。克拉薇亞則熟練地再次拿出開鎖工具,一邊仔細檢查光座底部的固定裝置,一邊評估它的重量和穩定性。
「看來是四個固定栓,還有兩個隱藏的機關。」她指尖輕觸展示台與聖體光座之間的細縫,「需要幾分鐘。」格希立刻蹲下,舉起油燈,用燈光為她照明,屏氣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驚擾她。克拉薇亞則無比精確地操縱工具,先將兩層機關打開,再一一鬆動固定栓,幾分鐘後,她輕輕吐了口氣,低聲道:「可以了,抬起來吧。」
「比想像中還重。」格希喘著氣,低聲嘀咕。
「安靜些。」
兩人將聖體光座輕輕抬起,移到地面鋪著的棉布上,接著細膩地將整個聖體光座一層一層包起來,確保不會有任何碰撞導致損毀後,扛進了推車內。
「走。」克拉薇亞道,格希依依不捨地看了房內一圈,仍然決定冒險把所有值錢的物品席捲一空,她快手快腳地拿上了燭台與金幣袋,通通扔到車上。
克拉薇亞不贊同地看著她,腳步未停:「太貪心了。」
「都來了!不拿太可惜啦!」她小聲道。
然而,就在她們準備穿過側門時,不平的地磚讓推車震動了下,金幣相撞立刻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這股動靜似乎驚動了巡邏的人,腳步聲自走廊深處傳來。格希的手一抖,差點將推車推了出去,克拉薇亞迅速抬手制止她,拉著她蹲下,做了個「不要動」的手勢,兩人靜靜躲藏在推車的陰影內。
「剛是什麼聲音?這推車發出來的?怎麼停在這?」
「是打掃的清潔工放的吧?」
「真擋路……看著就好髒。」
「別管了,他們會自己推走的。」
兩人聽著兩名修士的對話與腳步由遠至近,再漸漸遠去,立刻趁機推著推照著原定的撤退路徑,離開了教堂,在森林裡換下了清潔工的衣物,搭上接應的馬車。
「小姐,妳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推動推車?」在駕著馬車緩緩前進的過程中,格希好奇地朝著車廂內的克拉薇亞問:「他們一推就會發現重量不對吧?」
「這很簡單。聖體光座原本只是個祭具,用以表現『聖體發光』的主題而已,並不需要以黃金打造,更多時候都只是鍍金的銀製品。但這座教堂的修士,用華貴的聖物吸引信徒奉獻,過上了奢靡的日子。」
格希似懂非懂地歪了歪頭,「但他們依舊奉神的名行事,大家也跟以往一樣相信他們。」
「這些人已經不是發過三願的簡樸修士,覺得自己是人上人,不會想髒了自己的手。」克拉薇亞看著被層層包裹的聖體光座,低聲道:「倘若神明真的存在,也認可這樣的貪婪,那人們還有信仰祂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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